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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钢琴家及钢琴音乐漫谈——系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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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6 13:47:49 | 显示全部楼层 | 阅读模式
而自十九世纪晚期人类科技精进产生录音以来,一大批伟大的钢琴家先后在唱片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鲜明痕迹。我个人身为一个努力追寻这些灿烂痕迹的超级音乐虫子,久了自然亦累积了一些感受,这个小系列就是要写一写这些伟大的钢琴音乐与杰出的演绎者们。系列中每一小篇谈一个钢琴家,每一个钢琴家配一段笔者挑选的,由这位钢琴家演绎的录音。



  奔腾的战马:霍洛维茨(1903年10月1日——1989年11月5日)——

    自19世纪后期以来,一系列被人称颂的钢琴大师中,霍洛维茨无疑是在声名上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之一。他一生几度退隐又几度复出,始终都是钢琴界的焦点,在巅峰年代是无数学琴人的英雄与偶像;人人都想拥有像他一样的魔幻超技,在琴键上飙起夺目狂炎;不过,他的钢琴人生又充满争议,很多人认为他作为一个拥有伟大技术的钢琴家,却只知过度利用自己的炫目技术吸引听众,艺术上的深度与求索并不令人信服。另一位钢琴巨头阿图尔·鲁宾斯坦就讥讽他只是一个“伟大的钢琴家”,而非“伟大的艺术家”。

    而在我看来,霍洛维茨,他本质上是个不折不扣的自恋狂。:)
    ——我第一次听他的唱片是舒曼的作品专辑,不用多久,你就能明显地感受到他那种独特的音色:铿锵明亮而略带狂热,发散出一丝丝冥想的意味。事实上到最后我也一直认为舒曼是他在艺术上的最高成就之一,舒曼与斯克里亚宾都最能表现他这种音色,也最能表现他的本色。另一个和他有相同倾向的伟大钢琴家是索弗伦尼茨基,两人都是音色明亮华丽而富冥想性,所以他们都以演绎斯克里亚宾而著称,不过区别在于霍洛维茨只是琴音如此,后者则是人琴合一,从琴音到个人气质都是浑然一体。
    我始终认为,一个钢琴家艺术个性的终极秘密在于节奏,音色只是次之。我之所以说霍洛维茨是个自恋狂就是他太沉醉于自己的技术与发展出来的那一套音色了,没有一个钢琴家和他一样带有如此浓重的自恋味道。——他每次弹钢琴都是在照镜子。实际上他比任何迷恋自己的技术与音色的狂热琴迷都更迷恋自我。他只想把自己的强劲超技与华丽音色最大限度地表演出来,作品的深意倒在其次。他精明地选择他所演绎的作品,最喜欢浮光掠影式地从各个音乐巨人身上抓一些最能展示他的技术与音色的作品来演绎,而不是大篇幅地精深地研究某些作曲家的作品(如施纳贝尔之于贝多芬,吉泽金之于德彪西的研究等等)。那些不能征服听众,不能刺激乐迷尖叫的伟大作品在他手下总是极少出现,如巴赫十二平均律,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等等。
    他的技艺与音色确实很容易吸引人,我初初一见也毫不例外,不过他的唱片听得多后耳朵便很快免疫,觉得就如畅饮某种烈酒,味道虽火辣却后劲不足,留不下余香。因为他的注意力大都摆在了技巧与音色之上,去掉这些效果后他的演绎显得按部就班而毫无新意,他的节奏保守而平庸,只是像大部分人弹的那样弹。有一些则是走火入魔式的炫技,拼命砸钢琴,如肖邦第二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著名的“葬礼进行曲”,一开始我就想这家伙大概不会放弃这个大好的砸琴机会吧,果然,最容易变成砸琴的“送葬”部分实在砸得太过火太夸张,拜托,人家只是在肃穆沉重地送葬,又不是在搞山体爆破!而优美的“回忆”部分又出奇地呆板和平铺直叙,这个不妨用弗雷德曼的版本来比较一下,人家录音比你古老,音质比你差,节奏就不说了,却在你最得意的音色上把你比了下去!另一个例子是穆索尔斯基的《展览会之画》,不能说他弹得不好,效果真是十分的辉煌壮观,但比起里赫特,波戈莱利奇,尤季娜这些人的那种个性与张力,就是太显得表面化了。
    有一个常见的观念,很多普通听众向来以为霍洛维茨的钢琴技术已经天下第一,并为之顶礼膜拜,视如神坻,实际上并非如此,伟大钢琴家中霍夫曼,莱文纳,戈多夫斯基,吉泽金,索罗门,巴克豪斯,李帕蒂,里赫特,到霍洛维茨最崇拜的拉赫马尼诺夫等人,那个不拥有伟大的双手?但唯独霍洛维茨是只以“技术”二字享誉天下,对艺术而言,这算赞赏还是讥讽?
    回顾霍洛维茨一生艺术,在最伟大最重要的钢琴作品的演绎上他的成果并不丰厚,巴赫和贝多芬弹得很少;莫扎特晚年才弹了一些,就我听过的而言,其实感觉还不错,不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差,但肯定远远称不上莫扎特经典演绎;舒伯特,勃拉姆斯,德彪西也是只有零零星星的演奏;肖邦相比上面几人算是多了,一直都有一小批经典曲目贯穿表演生涯,尤其是一些炫技性强的作品,不过也算不上什么肖邦大家。他最拿手的?李斯特与舒曼肯定算,尤其是舒曼,我认为是他真正具有较多独创性诠释的音乐家,《克莱斯勒偶记》与《童年即景》等都已成经典。斯克里亚宾他也算是大家之一了,但斯克里亚宾弹的人本来就少,数得上的大家更少,最伟大的演绎者是上面提到过的索弗伦尼茨基,其次就该轮到霍洛维茨了;而最后令到霍洛维茨开山劈路战无不胜的自然是他无比火辣激情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拉赫马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等一干拉赫的作品了,而这些可以充分炫技展示他的钢铁手指的作品,可以令观众疯狂,也是他常让人以为他是当时最伟大钢琴家的主要原因,虽然能否演绎最伟大的钢琴艺术与火热炫技并无根本联系——与弹起琴来手指是否最优美,最像奔驰的战马当然也毫无关系——无数女粉丝沉迷于霍洛维茨弹琴时的慢动作回放,形容其手指就像优美的战马在奔驰。:)
    如很多人所说,霍洛维茨是个很精明的人,也有天赋——我觉得他比鲁宾斯坦有天赋,不单指技能上,但就是失之太精明,功利心太重,太在意世俗的欢呼与“胜利”,“诚于人而不诚于剑”,如果你在意其他的比艺术上的多,最后得到的也一定是其他的比艺术上的多。就个人而言,他只有一些较为零散的作品是我喜欢的,一些舒伯特,一些海顿,一些李斯特等等,他的演奏会录音我大都不喜欢,里面一些“招牌菜”几十年从一而终,除了一如既往地引起群众的狂热欢呼,气质味道始终没什么变化,听多了也确实烦。总而言之最终我大体赞同鲁宾斯坦的看法,霍洛维茨是一个拥有伟大钢琴技术但不拥有伟大钢琴艺术的钢琴家,因为他正如自己所愿,走上的是另一条道路。

    配搭的音乐是霍洛维茨所弹的四首经典小曲:
    第一首是舒伯特的即兴曲,第三首是舒曼《童年即景》里的第七首,这两首展示了霍洛维茨优美的音色。第二首是肖邦最著名的第六号波兰舞曲《英雄》,可以看看他为什么在琴键上被称为奔驰的战马。第四首是穆索尔斯基名作《展览会之画》中的最后一首,霍洛维茨以他的钢铁手指表现出了洪钟般的强劲音响,相当壮观。



  女哲学家:海丝——

  20世纪英国最杰出的女钢琴家公认是密拉·海丝,传统上与索罗门,科曾两位大师合称为英国的“钢琴三杰”。她是典型的英国式名媛,有着良好教养与品味,最令人尊敬的是,曾在二战期间,于德军战机的轰炸之下,始终坚持为大众演奏,展示了她的道德勇气。

    我的感觉,她是那类均衡型的钢琴家,无论弹什么,总能维持一个相当的准则与品味,永远不会下滑到水平线以下。她以演绎较为传统的德奥系大师的作品著称,贝多芬,巴赫,勃拉姆斯和舒曼等人是她的擅长范畴。海丝终身未嫁,以使徒般的执著与奉献精神一心致力于钢琴演奏,她处身其中,严谨二字反映了其一生艺术的好与坏。
    她的演绎风貌,总体上给人一种清秀,含蓄蕴籍之感,例如她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和那些擅长德奥系作品的男性巨头(如施纳贝尔)比起来,除了讲究相同的内敛与品格之外,确实多了一层女性的清秀——但那也仅仅是对施纳贝尔等人而言,相对于其它一些伟大的女钢琴家,她又显得太井严庄重,太名门大派。她的弱点是节奏,在处理一些需要流畅与舒展的段落时会陷于沉滞,作为女性她太严肃,轻盈与优美离她颇为遥远,所以她确实不太会弹浪漫派的作品,肖邦的曲子她的演绎就显得按部就班,一板一眼,似乎对肖邦式诗意始终隔了一层纱。有一种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一些演绎古典德奥系作品著称的名家弹起浪漫派作品时,尤其是肖邦,会将肖邦那种不确定的,充满想象力的诗意沉思演绎成贝多芬内省哲学式的沉思——阿劳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虽然海丝对肖邦的演绎并不像阿劳那样多,但同样有那种不自觉的,以哲学式的眼光去探索肖邦的惯性。——一个哲学式的女钢琴家!这句话似乎有点天然的矛盾,但又的确很有趣。

    配搭的音乐是海丝弹的四首短曲:两首勃拉姆斯小品,一首斯卡拉蒂以及最后一首非常有名的改编曲,巴赫的《耶稣,为人所仰望的喜乐》。



  神雕侠侣:Josef & Rosina Lhevinne——

  莱文纳与罗西娜,这对最令人神往的璧人,无疑就是古典钢琴世界中的“神雕侠侣”。公认是伟大的钢琴家,但神秘,隐世,公开的音乐会不多,灌录的唱片极少,专注于教学远多于演出,还教出了克莱本,简尼斯这些一时无两的高足。但人生一世,最难的莫过于得一知己,这对师兄妹性情相投,又琴艺相当,每日你唱我和,自然却尘忘俗笑傲苍生了——还录什么唱片,开什么音乐会!
    所以这两位钢琴家虽然在琴坛地位很高,至今却只留下寥寥的录音,而通常听众能找到的只有一套。在这套双CD的著名唱片中,他们只留下了莫扎特,肖邦的奏鸣曲与协奏曲,以及一些经典短曲,不过已经足以让人窒息。除了夫妻俩在一些双钢琴作品里完美无瑕的协作之外,莱文纳在一些短曲里展现了令所有人侧目的绝技,几首高难的肖邦练习曲的演绎已经非同凡响,而其中的一小段改编曲《蓝色多瑙河》却令所有职业钢琴家为之色变,因为太难了!——事实上自他的录音出来之后,半个多世纪以来还没看到有几个人有胆色与能力挑战这首曲子。琴魔般的齐弗拉弹过一个版本,我倒是很期待,但至今无缘一听。
    而这个经典专辑中,莱文纳的伟大超技诚然令人激赏,但我自己在其中最沉醉的却是莱文纳夫人罗西娜所弹的,最常见最大众化的那首曲子《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这首著名协奏曲的版本实在是数不胜数,也是很多年轻的钢琴家出专辑时都喜欢弹的一首曲子。大概是曲子本身技巧一般钢琴家都能胜任,旋律又很唯美,易讨喜之故。但事实上,越是耳熟能详,大众化的作品,越难推陈出新,演绎到超然境界,比的是个人修养的高下;而我认为罗西娜的这个版本是真正演绎了十九世纪后期浪漫主义琴风的最高境界,发音分句高雅脱俗,极美,但又自然天真,摇曳有度,绝无一般浪漫派的矫饰滥情,那迷死人的第二乐章,真是弹得天下无双,如梦似幻的触键,如星光跌坠,在夜空旋舞飞扬,斑斓的色彩,轻盈曼妙的意境,简直美到令人黯然魂销,欲言失语……我第一次听到真是听呆了,有如吃到了食神所蒸的叉烧饭一样,飘飘欲仙。:)我那天至少把第二乐章听了二十遍以上,这也是我在听琴历程中曾有过的最美好感受之一。

    他们的录音选了四首曲子,因为是较老的历史录音,音质稍差,不必在意。
    前两首展示莱文纳个人卓绝超技,肖邦练习曲中或许是最艰深困难的《冬风》与改编自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第三首是伉俪二人合作的一首德彪西双钢琴短曲,看看二人的心灵默契。第四首是罗西娜的自己弹的绝美的肖邦第一钢协第二乐章。



  山巅明月:索弗伦尼茨基——

  冷战时代的苏联钢琴界,男子琴坛出了三位伟大的钢琴家,吉列尔斯,里赫特以及索弗伦尼茨基。三人中吉列尔斯是最先在西方扬名并建立了稳固名声的;后来神秘的天才里赫特一出现,立即震动西方钢琴界,很快便被誉为当代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声名比前者有过之而无不及;唯独更神秘的索弗伦尼茨基,在苏联国内的声誉如神一般,却没有太多机会到“铁幕外”表演,因此后世的声誉便远远不及另两人,虽然他们都是同一级别的伟大人物。索弗伦尼茨基离世的时候,吉列尔斯惋惜说:全世界最伟大的钢琴家死了。而有一次索和里赫特为彼此的友谊干杯,索称赞里赫特是天才,里马上回称索是“上帝”。
    ——我认为里赫特直觉地用“上帝”来回称索弗伦尼茨基实在是一个极好的引子。因为熟悉索弗伦尼茨基气质的人都很认同一个观点,也都像里赫特有相似的同感:索弗伦尼茨基真的像神一样在弹琴!
    ——他的肖邦如高山之巅上的一轮明月。
    ——他的斯克里亚宾仿佛是上帝在思索。
    ——他是一切孤高的钢琴家中最孤高的!自然的孤高——相比之下,米开兰杰利这位“造型艺术家”都未免太刻意了。:)
    这个人因为孩童般的纯粹心灵所产生的那种出尘离俗般的高远气质,那种神秘遥远的缥缈气息,真是钢琴史上独一无二的。
    他是那种极端型的天才,总是人琴合一,弹什么都带着他自己那种强烈的气质,因此如果那些投缘的人找到他,真是可以把他当神一样去崇拜。
    他也是个人最喜欢的五位钢琴家之一。我认为他的肖邦是最伟大的肖邦之一,极富创新性,最主要是他的气质,与肖邦作品的特质本身有极多的重合。虽然从另一角度而言,一点也不像所谓“传统的肖邦”。——但艺术的伟大之处,不正在于其多样性吗?
    他是斯克里亚宾最伟大的诠释者,甚至可以说,原本在琴坛很冷门的斯克里亚宾作品的地位,因其天才的演绎而得到提升。
    虽然他的舒曼录音不多,却是我听过的最深刻的舒曼之一。《交响练习曲》真是被他弹得极尽精美。如果他的舒曼弹得像他的肖邦一样多,我认为他会成为最杰出的舒曼诠释者之一。
    此外他的李斯特与众不同,有些曲子弹得郁暗幽深,别有深意,我印象也很深;在舒伯特的演绎上,他在一些主流的曲目如D960我觉得一般般,但其他的一些曲子又真是深得我心。其次拉赫的作品他一直不少,也毫不例外地显示了其精湛的技艺与独有的音色。
    由于其名声关系,他的录音实在不好找,作为自己最喜欢的钢琴家之一,我个人真是愿意无条件找他的录音。

    选的三首曲子都是斯克里亚宾作品,第一首我个人最爱,第二首极具个性,第三首练习曲最著名,有兴趣的可以找霍洛维茨的演绎来对照一下。这三首作品充分显示索弗伦尼茨基的精湛技巧与铿锵狂热的音色,而那种特有的凄迷梦幻的气质更是独此一家。



  绝对观念:吉泽金——

  Walter Gieseking(1895-1956):最常见的译名有吉泽金,吉塞金,季雪金等。吉泽金身世奇特,是一位出生在法国的德国人,因为身受法国和德国音乐教育的双重影响,在这两大流派的撞击与熔炼之下,造成了其十分独特,创新型的演奏风格。他一生最伟大的成就是将钢琴音乐中,继肖邦之后最具革命性的德彪西作品演绎至向前所未有的高度,至今无人超越。而他的巴赫与莫扎特,观点亦相当独特。吉泽金肯定是有唱片录音以来最顶尖的钢琴家之一,他拥有全面又高度创新性的键盘技术,真正属于“演绎艺术”的技术,同时其深远莫测的修养也令人惊奇。

    吉泽金是那类我敬佩但不由衷喜爱的伟大钢琴家。我认为他是一个对艺术有终极崇拜情感的钢琴家,他对艺术有绝对观念,他不会妥协,因此我十分敬佩他。但我不热爱他是因为他很少演奏过“心灵的艺术”,他令你欣赏但极少进入你的心,当然这并非他不能而是不愿。他对艺术的看法本质是孤高冷傲的,但不同索弗伦茨基那种孤高,那种是单纯的心灵产生的自然的孤高,吉泽金则是执著于某种理念的孤高。他演奏的德彪西确实是钢琴艺术的顶峰之一,他着力去堆积一个魔幻的世界,里面有巨大的妖怪,恐怖的声音,离奇的景象,种种神秘的光与色。他以双手将这一切非凡地呈现在你面前,那种宏伟的气度简直可以把你吓倒。有人说他发音的特性是清淡,其实我觉得是简洁,简洁到极致本质是冷。他的莫扎特是另一座与所有人不同的孤峰,独自属于他的莫扎特,但我绝不认同,如果莫扎特本质是这样那或许不会有人喜欢莫扎特,莫扎特的本质不是一种冰冷的理念而是一种永不停歇的生机,他的音乐底下永远潜藏着一条流动的脉搏,却不是那种简单的“欢快”“轻松”“流畅”可以形容。莫扎特的音乐有这种奇妙的本质,所以很多人都觉得莫扎特好听,就是好听,听不够的感觉,但就是没办法形容是怎么一回事。吉泽金的莫扎特我认为问题在于将那股潜藏的热力与生机抽离了,变成了一种古老的清冷浮雕,当然这是他独特的莫扎特观点,无人可以干涉——相较之下,我认为哈斯姬尔真正把握了莫扎特那种自然的生机与流动性。
    吉泽金的这种艺术倾向会令我想起小提琴大师里的米尔斯坦,我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们声望崇高却永远不会是最受大众喜欢的演奏家,他们的发音都有“清淡”之称(事实上是绝对的简洁与孤高),他们对艺术都有绝对观念,不肯妥协——而米尔斯坦在巴赫无伴奏小提琴组曲里同样建筑了一个圣殿般清冷孤高,气度宏伟的世界。

    吉泽金的录音选了四首德彪西经典作品:两首前奏曲与两首贝加摩组曲。第一首是《贝加摩组曲》第一号,有一个很著名的宛如天外飞仙般的开头,我没听过一个比吉泽金的演绎更生动的版本。第二第三首选的是德彪西《前奏曲集1》中的第七第八首,第七首看看吉泽金神奇的手法与音色,第八首则是最迷人的《棕色头发的少女》。第四首选的是《贝加摩组曲》第三号《月光》,与《棕色头发的少女》一样,堪称德彪西写过的最优美隽永的旋律。



  阿根廷的美丽野马:阿格里奇——

  (Martha Argerich,1941— )在20世纪的钢琴界,人们一想起以技术著称的钢琴家,男的人们自然很容易想起霍洛维茨,而女钢琴家中,最常提起的十有八九是她,阿格里奇。当然,阿格里奇吸引人的,除了她的技术天赋,当然还有她迷人的气质与美貌,且不管她弹得怎么样,能看一位个性十足的大美女弹琴总是一件赏心乐事。:)
    在我看来,阿格里奇与鲁宾斯坦一样,是另一位被大众误认为她的个人气质等于她的艺术才情的钢琴家。阿格里奇有独特的个人气质与魅力,在钢琴上有如狂风吹掠,暴乱不羁,为琴坛带来了奔放野性的南美气质。她的一生当然也是敢爱敢恨,跌宕起伏,与她的钢琴生涯一样充满传奇色彩。20世纪的后半叶,她无疑是最受瞩目最受欢迎的钢琴家之一。
    作为一个女钢琴家,她在钢琴技能上公认胜于很多优秀的男性,她弹起柴科夫斯基第一钢协,或者拉赫马尼诺夫第三钢协这种曲子来,气势悍人不逊前辈名师,毫无纤弱之气。但技艺能力很强之余,她的艺术悟性或者说修养给人感觉却不够,如果说双剑合一才能天下无敌,那她是一把剑很长,另一把剑又很短,她的艺术修为配不上她的技术天赋。她的问题是弹什么都没办法收敛她自己浓郁的个人气质,她那率性自由,随心所欲,一切听凭感觉从事的天性令她时不时在钢琴上找到一些灵感,但都是吉光片羽;她能放而不知收,散乱的气质贯穿全篇之下,一首作品的整体格调就建立不起来。她的演绎,在热烈的炫技性的作品之外,常常给人一种粗放而欠缺余韵之感,肖邦,莫扎特,都是如此。——狂乱的本质是迷茫,在钢琴上,她实质上有太多迷茫,她不知自己在艺术上到底要追寻什么;这个来自阿根廷大陆的美丽女人在钢琴上正如脱缰的野马,眺望着壮美辽阔的草原,内心充满各种热望与情绪,却不知要奔向何处。
    吉泽金是那种钢琴家,他面对着一首要弹的作品,内心总会说:我确信。——他如果没对一样事物形成起观点,就不会去介入,这就是他的习惯;他的演奏从来都非常自信,酝酿多时,深思熟虑,有早已洞明全局的惊人气势。
    阿格里奇显然不是这一类人,只凭直觉的她会说:我确信吗?——她会弹琴,却对艺术不甚理解。艺术需要静思,静思又总伴随着孤寂,而女人最害怕孤寂,尤其是一个美丽狂野,充满激情的女人:)

    就个人而言,阿格里奇的曲子不好选,因为她的演奏中我真的找不到什么我自己真心喜欢的。这里选的两首曲子,一首肖邦前奏曲,看看阿格里奇柔美而较有诗意的一面,一首是李斯特第六号匈牙利狂想曲,非常著名的炫技曲目,可以看看她的表现。



  英国派:索罗门——

  在上世纪一系列伟大钢琴家中,我觉得有几个是特别超人的天才,而英国钢琴家索罗门是其中一个。我认为他也是最伟大的英国钢琴家,技巧,修养,天赋,应有尽有。很多钢琴家会特别倾向演奏某些作曲家的作品并有非凡的成就,如哈斯姬尔与海布勒的莫扎特,德奥系钢琴家的贝多芬,古尔德与兰多芙斯卡的巴赫,吉泽金对印象派的诠释,科尔托的肖邦与舒曼等等。但索罗门或许是其中真正有“跨界”才能的伟大钢琴家之一,无论是德奥系与浪漫派,他都能弹得很好。他的贝多芬,勃拉姆斯以及不多的肖邦都是一流的,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首先他的贝多芬享有盛名,那一套不全但基本包含了大部分重要曲目,“类全集”式钢琴奏鸣曲集我认为是同类曲目中的伟大演绎之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既可以弹出贝多芬奏鸣曲中应有的深度与味道,强烈的个人气质又十分鲜明!这是贝多芬钢琴作品演绎传统阵营中,德奥系与俄系里找不到的——这是英国佬的贝多芬,不是德国佬,也不是俄国佬!——你不得不承认,英国佬无论做什么,总是有一点他们自己的气派的。
    而有一次我听他一个肖邦的专辑,曲目不多,前面一些练习曲和夜曲都觉得很好,心想:难得他弹浪漫派的肖邦也这么了得啊。结果到了最后一首Berceuse, Op. 57弹完,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浑身毛孔都在动,想马上做一遍体操或者绕足球场跑几圈的感觉——极品!太神妙了,难怪用来压轴啊!听得我飘飘欲仙!里面触键之精深细腻,层次与色彩之丰富教人叹为观止,好像在桌子上摆上一百粒珠子给你看,一百粒珠子就有一百种光色,绝无重复一样,手上功夫真是出神入化了;很多出色的钢琴家音色都以漂亮著称,但只是与一般的钢琴家比;但有些人是在伟大钢琴家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像吉泽金在德彪西,索罗门在这首肖邦曲子中呈现的一样。而就肖邦而言,有些擅长弹贝多芬的德奥系钢琴家弹肖邦会显得生涩与暗淡,而一些演绎浪漫派作品著称的钢琴家手下的肖邦又过度圆滑,较多沙龙式的浅薄华丽,但索罗门难得地保持了应有的流畅与色彩,又弹得气韵悠长耐人寻味,非常了不起。
    索罗门位于我最激赏的钢琴家之列,总而言之,他极具个性,就如武侠小说中那类不属于任何名门大派,却具有自成一格的大宗师气质的人物。

    选了三首曲子来显示索罗门的伟大之处:
    第一首是贝多芬14号钢琴奏鸣曲第一乐章,亦即俗称贝多芬“月光曲”的著名段落。索罗门的版本极为独特,把这首通常是6分钟出头的曲子弹成了8分半钟,是真正的全新诠释,就我所听过的大多数钢琴家包括很多伟大钢琴家都倾向于把这首曲子弹得较为柔和恬美,但索罗门却完全摈弃了这种传统倾向,透彻地发展了其沉思内省的一面,令人耳目一新,也是我见过的最独特最富有个性的“月光”。
    第二首是勃拉姆斯晚期一系列间奏曲中著名的一首,可以领略一下索罗门为什么被称“演奏出音乐中最美丽的沉思”。这亦是我个人极珍爱的版本。
    第三首是肖邦摇篮曲Berceuse in Db,Op.57的录音,我心目中数一数二的伟大版本,其中有索罗门无与伦比的触键,右手洒珍珠般的绵长旋律线,左手低音绝妙的气氛烘托,结合得简直天衣无缝,这才是钢琴艺术中体现至高境界的伟大超技!



  群众肖邦:阿图·鲁宾斯坦——

  阿图·鲁宾斯坦ArturRubinstein(1887-1983) ——从录音的数量来说他无疑是一位钢琴巨人,但老实说我觉得他是一个才华有限的钢琴家。他是一个花花公子的事实(或者曾经是)也给他的演绎带来了一些花花公子式的浮浅。另外他的特殊个人魅力,平易近人,幽默感等等也给他的艺术评价带来了额外的帮助,艺术史上经常出现一种误会便是将艺术家的强烈气质与成就互相混淆,以为二者等同,但事实上一个充满艺术气质的人未必就是一个真正有独创性的艺术家——武艺高绝白衣胜雪的西门吹雪未必一定就是个大帅哥,可能只是一个脸上长着大疮的秃子(参见大内密探零零发)。
  鲁宾斯坦一生以诠释肖邦的成就最为人称道,几乎成为普通爱乐者中的肖邦代言人,而他的波兰人身份也增加了他所演绎的肖邦的“权威性”,以致很多人固执地认为他的马祖卡才是最“正宗”最“波兰”的马祖卡。他的肖邦风格被形容为一种健康,高雅,精雕细刻,摒弃了以往颓废气息的肖邦。
  我认为有一个常见但严重的误区,就是将想象力,直觉,某些缥缈而难以捕捉的感受等同于颓废,虽然“颓废”有时确实包含了上面的某些元素,但上述所有东西同样也是艺术灵感中不可或缺的核心因素。肖邦作品如果丧失了超然的想象力与那些微妙的触觉,还有多少诗意?——这些是肖邦的灵魂。我不喜欢鲁宾斯坦这种所谓健康,去除颓废气息的“肖邦风格”,我也不认为这种一览无余,犹如当代的“阳光女孩”一般明丽可见的风格代表了真正的肖邦。我甚至给他的肖邦风格下了一个定语——肤浅的浪漫主义。
    其次,要诠释肖邦作品,或者说肖邦作品中波兰风格的作品如马祖卡与波罗乃兹时,是不是波兰人并不那么重要。例如意大利人米开朗杰里弹的马祖卡,法国人弗朗索瓦弹的波罗乃兹,我认为都比鲁宾斯坦更生动,更牵引出其中的美丽。而真正杰出的肖邦诠释者如科尔托,帕赫曼,索弗伦尼茨基等人他们的“肖邦观点”都十分鲜明,你不一定喜欢他们的观点,但都可以感受到这些“观点”自身的逻辑完整性——艺术最重要是什么?我认为在于可以提出每个人自我真正诚恳(诚恳二字即是摈弃哗众取宠)的观点,这即所谓“艺术个性”。而鲁宾斯坦的肖邦我认为并无真正的观点,他只是聪明地增添了一些边边角角的“修饰与润色”,让它们看起来更“美”,更“浪漫”。从这点引申开去,不但是肖邦,包括在其他人作品的演绎上,我想用“精雕细刻”或者“修饰”这几个字来作为鲁宾斯坦一生艺术的点睛之处是最恰当的。即是说他无论演绎谁的作品,肖邦各种作品也好,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也好,舒伯特或者舒曼也好,他对于曲子本质上的透析大都欠缺真正有新意的艺术观点,但他很会在一些表层上“精雕细刻”,修饰一下曲子的轮廓与线条,使之更精致,更令普通人入耳,他这种聪明的手法再加上其个人的亲和魅力,让他始终成为最受欢迎的音乐会钢琴家之一。他就像一个正宗的名牌手提包,比一般山寨货色好得多精致得多,但问题是,从更高的角度来说,这个做工精湛,严谨精致手提包也只是一个流水线产品而已。你确实可以说他一生有广泛的艺术成就,从肖邦,贝多芬到勃拉姆斯,从舒曼,舒伯特到老柴,再到室内乐,他样样都能来点,而且水平确实均衡,每次都能考个80多分(100分来算)——不过必须说,他确实很少弹出让人拍案叫绝的演绎,至少我自己的感受是如此。
    鲁宾斯坦与霍洛维茨同为二十世纪琴坛很受欢迎的钢琴大家,但有趣的是两人又相互看不上眼,霍洛维茨不准外人在自己面前提起鲁宾斯坦的名字,而鲁宾斯坦就认为霍洛维茨只能用技术唬唬人,忽悠一下人民群众而已,那里算“艺术家”,最多只是个“技术匠人”。哈哈,虽然我认为鲁宾斯坦说得有其道理,但我肚子里不厚道地认为,鲁宾斯坦其实和他鄙视的霍洛维茨是“一丘之貉”,本质上并无区别。他们都很受听众欢迎是因为他们都很善于暗暗“讨好”听众,只是各有各的妙招而已。:)霍洛维茨是用他无敌的超技,他最喜欢告诉大家:各位快来看,我多么牛逼,我是这样弹八度的!我能弹得比TM兔子还快!我能在钢琴上钻木取火,让钢琴像被炸过一样冒烟!海上钢琴师里那牛人不就是说我吗!——鲁宾斯坦倒是没有老霍的技术,他是用上面所说的,修饰出一种外表“优雅浪漫”的琴风来暗示观众:哥们,你来听我弹琴证明你是最有品味的,你看我的肖邦夜曲弹得多么美,旧时的法国沙龙里就是这么弹的,这种高尚生活的气息可绝不是街上贩卖的克莱德曼小曲那种明着把脸拉下来讨好你的调调好比的。

    很多人说鲁宾斯坦比起一些超技大师,他的技术不够出色,这点包括他自己也是承认的。我认为这个缺陷确实影响他不小,首先是他的速度,真是不够快,不用比一些超技快手,单单比起正常速度,也是明显慢。只能慢而快不起来,这个即影响处理节奏的生动。例如他自己喜欢的肖邦《英雄》波罗乃兹,我没听过比他更慢的,但这首曲子是典型的没有奔腾的速度,那气势就出不来的作品。他真的没办法弹出霍洛维茨,齐弗拉,索罗门,阿格里奇等人的速度与气势来。再举一例如肖邦摇弋生姿,既优美又考验手指速度的《船歌》,霍洛维茨8分钟刚出头就弹完了,里帕蒂8分半钟内,也是常人最多见的速度,但我所听的鲁宾斯坦弹的两个版本中,一个是9分钟刚出头,一个竟然弹了9分半钟,末段高潮该快速紧凑起来的地方速度完全起不来,老爷子真是让人苦笑。手底功夫的不够,其次是影响音色——可能有人会说鲁宾斯坦一向以音色著称的,难道他的音色也有什么问题?——鲁宾斯坦的音色郑延益老爷子评论得好,是“内刚外柔”,即是说刚是本质,柔是外表,我自己听了不少鲁宾斯坦的录音后对这个评论亦相当同意。仔细听多他的录音,鲁宾斯坦的音色质地显得“内刚”,显得刚硬,我觉得就是手艺做不到最细致的问题。鲁宾斯坦可以“轻”,但不能“柔”,不是简单无力的柔,而是“柔韧”的柔。就像一些顶尖的歌手,唱高音强音爆发力很强,但唱起弱声来又像口中吐出一条游丝一样,清晰而匀称,轻盈却柔韧,始终不断。鲁宾斯坦的触键不够柔韧不够弹性,出来的音色便失于硬朗,影响作品的色彩层次,尤其是那些浪漫派与印象派的作品。
    回到我开头说的,鲁宾斯坦其艺术观点的创新性不够的问题。一我认为是修养,其次他技术上的不足,也相当程度地影响了他观点上的演绎,面对一些有技术挑战性的作品时,我感觉他弹起来因为手底不够游刃有余,所以像考试一样,先想着考“过关”再说,艺术上的想法实际已经无暇顾及。

    选了鲁宾斯坦的五首作品,第一首是肖邦的著名摇篮曲,是我认为鲁宾斯坦在肖邦作品上水平最高的演绎之一,充分地发挥了他的音色,感兴趣的可以把他的版本和索罗门的比一下。最后一首是李斯特很受欢迎的爱之梦,也是克莱德曼等人最喜欢拿来招揽顾客的大众曲目,我们可以看看正宗古典钢琴家的演绎。中间三首是舒曼作品,一些幻想曲等等,是我自己比较偏爱的鲁宾演绎。



  西门吹雪:米开兰杰利——

  二战后的钢琴界有个“西门吹雪”式的传奇人物,一个完美主义者,他以其致命的神秘感,完美无瑕的技术,与浮雕般的音色征服了钢琴界。他一生孤高自赏,离群隐世,最后甚至达到既不开音乐会也不录音的程度,成为钢琴界的明明存在却无迹可寻的伟大“幽灵”。——他就是意大利钢琴家米开兰杰利(Arturo·Benedetti·Michelangeli 1920-1995)。他不但是自吉泽金后最伟大的印象派大师,还在肖邦,贝多芬,莫扎特的演绎上留下了经典性的录音。
    钢琴家中,我总是对法国和意大利的钢琴家另眼相看一点点,虽然他们未必全都是我喜爱的。他们不像俄国人那样批量地出产“声誉卓著,技巧高超”的钢琴体育家,但一出个优秀的往往就是气质独特,风情万种的人物,每个人都有生动的色彩,别致的格调,不像俄国佬的共性那么大,像弗朗索瓦,米开兰杰利这种即是如此。
    米开兰杰利的著名演绎中,我私人最偏爱的是肖邦马祖卡录音,真是弹得精美绝伦,那种微妙的神态,华美的音色与迷人的节奏,四个字形容就是“不可方物”。米开兰杰利演绎肖邦不多,或许还算不上一代肖邦名家,但确实栽出了一株绝色奇葩。老实说我觉得鲁宾斯坦就从未达到这种水平。
    米开兰杰利以德彪西前奏曲集与意象集的演奏奠定其印象派大师的地位,可以说和吉泽金双峰并峙,无人能及。风格上前者光洁静谧,如浮雕一般透露出禅机。后者则是气象奇特,光色对比更为强烈,有如天外飞仙。不过若要华山论剑,从手法上对比,我自己觉得米开兰杰利或许略逊吉泽金一筹吧。——不过秃顶的吉泽金肯定不像叶孤城这么帅:)
    米开兰杰利对印象派的演绎中,拉威尔G大调钢琴协奏曲的演奏版本是我最喜欢的。气氛清冷,带出绵长的惆怅,令人难忘。在我心目中,只有弗朗索瓦的版本可以相提并论。
    他的贝多芬与莫扎特都毫无意外地表示了他洁净的音色与完美技术——当然米开兰杰利所有演奏都很完美,这是他的标签,他录音不多,却张张都是精品。可能因为他这种始终完美的风格,他没有成为我最喜欢的钢琴家。他的录音就像一件可以让你静静欣赏的古典主义的艺术品,均衡,完美但遥远,无法调动你的激情与内心波澜——因为太完美无缺的东西有时会缺少张力。后来米开兰杰利调教出了一个名声显赫的徒弟,就是波利尼。波利尼学乎其上,得乎其中,虽然看起来同样完美,却去不到他师父这么极致的境界,反倒增添了更多的中庸,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选了几首米开兰杰利的曲子:
    第一首:德彪西前奏曲集1中的第二首。
    第二首:德彪西意象集1中的第一首。他的德彪西风格静谧,向来有坐而谈禅之味。
    第三首和第四首是肖邦马祖卡,最后压轴的是一首肖邦前奏曲,无论是节奏还是音色,都弹得幽暗微妙。



  金手指:拉赫马尼诺夫——

  若问二十世纪最受大众欢迎的作曲家是谁,拉赫肯定是最主要的候选者之一,他的第二第三钢琴协奏曲,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以及一小批短曲一直都是音乐会上最热门的作品。不过,拉赫绝不仅仅是那个时代最受人注目的作曲家,他还是早已奠定历史地位的伟大钢琴家,也是人类开始录音时代后第一批公认的钢琴巨擎之一,常常与约瑟夫·霍夫曼,莱文纳,戈多夫斯基等杰出名字并列在一起。他的钢琴演奏以卓绝的超技著称,他的晚辈霍洛维茨便视他为终身偶像,并在自身的演奏中放大了拉赫身上曾有的某些炫目风格。

  有个有趣的话题,不少人说拉赫在自己作品的诠释上,他本人的演绎并不是最好的;个人觉得,好不好见仁见智,但演奏风格上确实偏冷——他的很多作品是那么炽热,充满感情的漩涡与暗流,但他的演奏却颇为冷淡,不管是演奏自己作品还是他人作品——或许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这是一种“防御”机制:从他的作品上你完全可以断定他了解一切情感的波澜,但他却不愿在钢琴上显示他内心的敏感与脆弱。他曾称赞另一位大师莫伊塞维奇是他自己作品的最好演绎者,而莫伊塞维奇演绎拉赫的风格正是细腻而敏感,环绕低徊着情感之波流(这种风格还被外界批评为软弱),此事更是印证了这一点,他完全赞成也完全可以像莫伊塞维奇这样感情外露地演奏,但他本人就是不愿意,他是个在世界面前有压抑自己情感外露倾向的人。
  拉赫身材高大,手掌更是宽阔得出奇,甚至在医学上被认为是一种肢体肥大症;他不但身形健硕,据说还很少笑,这在外表上便使人很有距离,不敢接近,但这个人实则外冷内热,在他的好友间才会放开怀抱,绝非看起来那么坚强冷漠。拉赫虽然被公认为最优秀的钢琴家之一,但他内心渴望自己成为一位杰出的作曲家远胜于成为一位伟大演奏家,最然从钢琴演奏角度而言他生理条件极佳,非一般人所能及——这也是他并非百分百重视自己的演奏的原因之一。

    拉赫遗憾的是留下的录音并不多,大约10张CD左右,一大部分自己的作品,数量众多的音乐会短曲,以及一些室内乐等等,我个人觉得最可惜的是这些录音中其他重要作曲家的重要作品太少,找得到的只有肖邦第二钢琴奏鸣曲与舒曼《狂欢节》,并未能真正完整地显示他的演绎风貌。我的第一印象是他弹得真是很快,是手指最灵活的钢琴家之一,不少炫技性的短曲都充分地反映这一点;其次必须说的是,他弹琴很冷,很多曲目仿佛完全不带热气,只是以杰出的技巧完整地扫过琴键;但最后回过头来,我还要说,他确实是个诚实的人,他诚实于他的观点与所弹的曲子,如果他认为这个曲子该这样弹,他就绝不加点糖份去取悦观众——因此,虽然我认为他弹琴潜意识地隐藏自我感情,有时会冷得可怕,但仍然在演奏艺术上留下了独特的个性与观点。我欣赏他作为一个诚实的艺术家所坚持的,不言而喻的立场。

    选了一些拉赫一些古老的录音,音质欠奉,见谅:
    第一首大名鼎鼎,肖邦第二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葬礼进行曲》。看看拉赫的观点如何,如果他的粉丝霍洛维茨可以砸琴,拉赫当然也可以,但他没有砸,为什么?:)
    第二首是肖邦的一首夜曲,第三首我最喜欢的《格鲁克旋律》,这两首都弹得非常抒情。
    而第四首是拉赫自己最著名的前奏曲。

    谈起拉赫马尼诺夫,最后我想引出一个题外话来聊聊。先引几段文章,是刘索拉在《八十年代》这本书里的访谈片段,里面谈到了拉赫及一些和钢琴相关的话题。

    ——比如说我认识一个一辈子在中国弹钢琴的人,后来又出国深造,可是有次他在一次义演音乐会的台上练了两下钢琴,就被音乐会主持人当即给取消了演出资格,说叫这个人下来,别上去了。旁边的人解释说,这朋友上了一辈子音乐学院,马上要演出了,不过是练练手。可是那主持人说,你让他下去,今天晚上别上了,一听他练琴就知道他没戏,再让他弹五十年的琴也没戏,因为他不懂得怎么触键。旁人问,为什么?主持人说,你们的弹钢琴方法完全是错的,那种苏联的革命浪漫主义的弹琴方法,完全是砸琴,不是音乐。
    ——听这个主持人一说,基本上我们一辈子都白闹了。所以很多弹钢琴的人出国以后就是教琴,但是无法演奏。你要是从小学的触键方法就是那种俄罗斯浪漫主义的夸张手法,欧洲人听着就捂耳朵。
    ——拉赫玛尼诺夫在欧洲演出的时候曾使所有观众气愤,认为是有辱钢琴艺术,但他的音乐在我们这儿是发泄伟大情感的楷模。我曾经和一位从苏联到美国的钢琴家讨论过此事,她说到了美国以后她得重新学欧洲的演奏风格。

    上面这些话我第一次看到真是觉得相当惊讶,我佩服她怎么敢说。也令我对刘索拉这种出国跑了几圈就回来大放厥词的人士相当怀疑,他们在圈内好像还有点所谓的地位,但他们真是在搞艺术吗,还是在这玩玩那玩玩就回来贩卖概念忽悠大众?这些“另类人士”“艺术家”到底搞出什么真正的艺术?我对这部分人士真是“刮目相看”了。

    上面所引的第一段文字中,我不知那个牛X的主持人是谁,他比李斯特还牛X,一听别人弹了两下就断定人家不懂触键,你以为触键好不好就像辨认男和女一样简单?我相信李斯特,安东鲁宾斯坦等琴王也没这个本事,一听就知道人家再弹五十年也没戏。其次什么叫做“苏联的革命浪漫主义的弹琴方法”?欧洲钢琴界十九世纪以来,传统上发展出各擅胜场但又渊源极深的三大学派,法国学派,德国学派与俄国学派,三派都出了众多公认的钢琴大师。而其中的俄国学派是当年由继李斯特之后欧洲公认的一代琴王安东鲁宾斯坦及其弟弟尼古拉鲁宾斯坦所开创,之后拉赫马尼诺夫,莱文纳等巨人一脉相承又发扬光大,到了苏联冷战时代,因为涅高兹等几位杰出教师的涌现,更是将俄国学派推至巅峰,里赫特,吉列尔斯,索弗伦尼茨基,尤金娜,阿什肯纳齐等人都是这一时期的顶尖人物。俄国学派虽然在极度独裁的年代受到了政治上的诸多干涉,但更多是日常生活上的,而非弹琴内容与弹琴技巧上的改变。——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苏联的革命浪漫主义弹琴方法”,只有一脉相承的俄国学派,俄国学派当然亦有其弱点,但这一派历来最注重音色,跟什么“完全是砸琴”毫无关系!全世界也没有一个钢琴学派是“完全砸琴”的!只有砸琴的钢琴家,没有砸琴的钢琴学派!

    引文第二段中:俄罗斯浪漫主义的夸张手法,欧洲人听着就捂耳朵。这个也是很搞笑的,接入上面的话题,音乐史上浪漫主义取代古典主义的时候,欧洲各国都受到影响,俄国当然也只是欧洲的其中之一而已。人们都说拉赫马尼诺夫,莱文纳这一代俄国钢琴家是浪漫主义琴风的最后绝唱,但他们的浪漫主义也是源流自肖邦,李斯特,舒曼这些浪漫主义扛鼎人物,并非“俄罗斯的浪漫主义”而是“欧洲整个大陆的浪漫主义”遗风而已,这样创造性地单独将俄罗斯生生拉出来接受欧洲人的嘲笑,俄罗斯何辜?“欧洲人”何辜?——主持人是SB,刘索拉却是中央音乐学院出来,也这么SB,我不明白她这种所谓的学院派人士的基本修养是怎么学的?

    引文第三段:拉赫马尼诺夫身为一个钢琴家,其历史地位早有定论,身为俄国学派的代表性人物,无论是在欧洲抑或后来远渡美国,他的音乐会向来是受到大众欢迎的。可以找找这几十年欧洲(例如英国)的一些关于最伟大钢琴家的评选,他从来都是前几名可以找到的人物之一,也是无数平辈后辈钢琴家尊崇的伟大钢琴家,我不知谁有资格说他有辱艺术?他的音乐就更不要说了,说是近代以来最受全世界乐迷欢迎的作品都不过分。其次,我看他在中国实在算不上什么“发泄伟大情感的楷模”,要不中国音乐家中的刘索拉为什么就这么无知?我认为刘索拉这一代中某些人的悲哀在于表面上希望很多事情脱离政治的干涉,但实质性的思维角度却在以前的环境中已不知不觉被政治化,成为硬币的另一面。从这些言辞中可以清楚明白刘索拉根本不了解钢琴界的事情,近乎一无所知,关于钢琴的书籍这么多不去看只是道听途说一些东西,自己又毫无判断能力,最后想当然地下了那些荒谬的结论。
    一个“音乐家”,如果可以说她是音乐家的话,她连自己本行相关的一些普通知识与修养都如此缺乏,她对音乐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热诚?艺术需要创造,但首先需要学习。学习与认识更多的风格与范畴,才能不断超越以往的自我——以往自我中老迈的认识,去到更为超然高邈的境界——概念易玩,艺术难寻啊!



  哈西德:里帕蒂——

  这个标题用了一个人名来形容里帕蒂(Dinu Lipatti 1917-1950)。哈西德是谁?是小提琴史上最难忘的早逝天才,仅凭八首小曲录音便在小提琴琴坛建立了不朽的声誉,一代小提琴琴王克莱斯勒赞扬海飞兹是一百年一遇的天才,却叹哈西德是两百年一遇的天才,可惜死得太早。——而钢琴界也有一个哈西德,就是里帕蒂:他年纪轻轻便因白血病而去世,只留下不多的唱片,但在这些艺术遗产中,完全显示了其辉煌完美的技术,高度的艺术修养与杰出性灵,他的肖邦,舒曼,巴赫都因其独特的诠释与非凡的个性成为不朽的传奇。

    里帕蒂确是开启录音时代以来最完美最无可挑剔的钢琴艺术家之一。他是处理节奏的大师;亦是描绘声部结构的圣手;最细腻,但又最顾及艺术的整体。而这一切,都因为绝妙的技巧,宽泛的修养而建立。他年纪很轻,却是我见过的修养最完整幽深的钢琴家之一,听他的录音,他对曲子的透析程度会令你震惊,似乎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落他都已完全了解,形成了从内至外,从大处到小节全方位的洞察——而这些功夫,绝不是只会把琴弹得超快,砸得巨响就可以办到的;那些不是钢琴艺术家,只是钢琴体育家。

    里帕蒂是我最喜爱的钢琴家之一,不过并不是他弹的每一部作品我都喜欢。
    他的舒曼钢琴协奏曲技巧辉煌,一直是最佳版本的热门候选者,但我不喜欢。
    他的肖邦华尔兹则从来都是公认的首选版本,但我也不喜欢。
    他的肖松钢琴奏鸣曲在声部层次的演绎上堪称绝妙,某些地方就像用双手撒下了一粒粒音珠。但我还是不喜欢。
    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上面的曲子,哈,不是里帕蒂的问题。

    其次是比较喜欢的曲目:
    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本来是我喜欢的,可惜唱片公司模糊一片的录音实在太差,但仍可看到钢琴家的个性。
    肖邦第三钢琴奏鸣曲,他的版本风格独特,一般钢琴家会将这个曲目演绎得曼妙而富有浪漫气息,但里帕蒂却带来了一种暗淡怅然的情调,我曾想过或许是里帕蒂演奏这个录音时身体不佳,左右了其情绪——不过我倒庆幸他带来了一个如此独特的肖邦第三。

    最后可以说一下,为什么里帕蒂会进入我最衷心喜爱的钢琴家之列。
    巴赫——他只留下了一点点,却是名垂青史的的巴赫录音。坦白说,如此抚慰心灵的巴赫,我只有在伟大的菲舍尔手底听到过,如果没有这些,或许我不会对里帕蒂如此着迷。而我最喜爱的一首曲子收录在下面,我想我死的时候可以播放,抚我灵魂恬睡——这是最好的安魂曲。

    肖邦船歌——《船歌》作为肖邦最迷人的单章名篇之一,可谓版本无数,也是个人特别喜欢也很熟悉的作品。我自己听过的名家算算大概就不下十几人,鲁宾斯坦,霍洛维茨,里赫特,弗朗索瓦,莫伊塞维奇,索弗伦尼茨基,科尔托,莫拉维茨,波利尼等等,个人以为最优秀的就是里帕蒂和莫伊塞维奇的演奏。
    莫伊塞维奇的杰出之处在于他以一代大家的自信,开一派新风,将船歌弹得意气风发,有一种一往无前,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豪迈,这种强烈的艺术个性真是令我激赏!而里帕蒂则是看起来很传统,实际将传统刷新了一次,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他一般,如此深入地诠释所谓“浪漫,摇曳,传统的船歌”。若说莫伊塞维奇是起驾扬帆,远轮出海;里帕蒂则是不疾不徐,如荡舟威尼斯;2:53分起那令人销魂的低音,仿佛流波轻荡船舷,其飘摇迷醉的情调让我想起兰波《醉舟》——我没听过一个人可以将这几句的氛围弹得像里帕蒂一样曼妙。如果你足够熟悉《船歌》,你会发觉这首8分钟左右的曲子,里帕蒂的版本从头到尾你找不到一丝不够自然不够流畅,可以断开的地方,从第一个音符到最后一个音符,承前启后的逻辑勾连;从一个段落到下一个段落,自然而然的贴切过度;其对每一处细节无懈可击的巧妙镶嵌形成最后行云流水般的奇妙节奏——这是最高境界!
    既是钢琴家亦是作曲家的里帕蒂,他的艺术倾向中一直令我无比欣赏并引为同调的是那种对整体性的狂热追寻。无论何时何地,艺术的整体性必须置于一切之上,首先确立其气质其格局其构思,然后才以完美的细节填充在这结构之内。里帕蒂演奏的艺术——其超凡的细腻,深刻的透析,的整体气质,的像刀一般刻在了我的脑子中。

    选了三首作品:
    第一首:肖邦夜曲集1第八首,这个经典版本技压群伦,无人可出其右。里帕蒂落指精妙,真如春风吹过湖面,拂起柔波万点,那弱声那触键,像奇迹一般;踌躇的节奏,低徊的氛围更是妙不可言,这才是“夜”曲!像弗朗索瓦也是很有才华的钢琴家,但他的版本与之一比,只显匠气;鲁宾斯坦的版本则更是机械,只注意音色,毫无节奏可言!这人在理解曲子上,真是笨得可以。:)这首夜曲很多钢琴家都有个误区,就是竭力去经营它的音色(因为这首曲子确实很能显示钢琴家唯美的音色与细微的触键),但忽略了它的节奏编织才是诱发它最深处诗意的关键。
    第二首:有肖邦第五叙事曲之称的《船歌》。
    第三首:一首巴赫前奏曲。里帕蒂演绎的巴赫中,原本由海丝改编的《耶稣,为人所仰望的喜乐》弹得最负盛名,有人赞其“使人如坠天堂”,但使我如坠天堂的却是这首前奏曲。



  女莫扎特:哈丝姬尔——

  欧洲钢琴界除了几大学派之外,东欧地区历来也是盛产钢琴天才的地方。东欧中的罗马尼亚琴坛曾难得地出了两位了不起的天才,堪称是“绝代双骄”,一位是里帕蒂,另一位则是他的毕生挚友,或许是最伟大的莫扎特演绎者:哈丝姬尔(Clara Haskil 1895—1960)。

  某些钢琴家有着极为明显的倾向,他们会刻意追求某一套风格,如米开兰杰利,科尔托,但有些天才却是“自然性灵的迸发”,很难用某一种风格去形容,一切似乎是天性在自然流露而已,哈斯姬尔就是此类特殊人物。
  哈丝姬尔是一个体质孱弱,几乎终身被疾病所困的钢琴家,这也在艺术上深刻地影响了她的发展方向与演奏风格。她的耐力和力量令其不足以应付拉三,柴一又或者贝多芬奏鸣曲这些火热,刚劲的力量型曲目——最后莫扎特成为了她的心灵归宿,从此也为全球乐迷打开了莫扎特钢琴音乐里一个崭新的世界。哈丝姬尔的莫扎特最伟大的地方是其真正演绎了何谓“生命力”,那是一种类似于冬去春来,四季变换的自然生机,极度自然,又难以捕捉,但你可以感受它奇妙的力量。
    这是一个拥有特殊天才的女人,首先她拥有特殊的音色,非常朴素平淡,没什么色彩,她不像某些钢琴家,有明亮,华丽,又或者清澈,铿锵等诸如此类别称的音色,但她非常朴素自然的音色却有一种独特的弹性,仿佛婴孩的肌肤用手指轻轻按下去又很快弹起来,让人有始终按不到底之感的那种弹性。而这种独一无二,朴素却鲜活的特殊音色好像天生就是为莫扎特音乐准备的,因为弹刚劲硬朗的作品它欠缺力量,弹肖邦或印象派又没有层次丰富的色彩。——但却是“大象无形”,恰恰契合了莫扎特那种单纯自然,充满生命跃动的音乐。
    其次,她有无以伦比的节奏感——这就是东欧钢琴家优胜于其他流派尤其是德俄两派的地方,浓重的吉普赛传统令到这个地区经常出产一些不可思议,可以任意操控节奏的演奏天才——哈丝姬尔表达出来的那种奇妙无比的自然节奏,犹如闪亮澄澈的溪流愉悦地淌过翠野绿地,一路上灵光闪烁,充满了不竭的内在生机。她和忘年挚友里帕蒂一样,都是处理节奏的天才,在他们手下音乐永远不会“死”去。这对罗马尼亚好友惺惺相惜,据说总是避免演奏对方擅长的曲目——或许他和她都觉得不可能比对方演奏得更好了吧?:)
    哈丝姬尔被赞誉为演奏莫扎特的天使,但除此之外,她的舒曼也是了不起的,她的《童年即景》竟然把古典弹出了懒洋洋的爵士味道,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天才的表现!哈丝姬尔因为力量所限很少演奏贝多芬曲目,但她演绎的贝多芬17号《暴风雨》奏鸣曲却分外迷人,虽然完全不像传统的贝多芬。我个人十分喜欢这个别致的版本。而她的斯卡拉蒂则接近她的莫扎特,轻盈而清新,依然藏匿着生动的节律。
    女人通常不喜欢思索,而莫扎特很少思索,所以女人弹莫扎特总是很有天赋,而最有天赋的那个可能就是哈斯姬尔。她是我最衷心热爱的钢琴家之一,任何时候。——从琴声,到她古怪但十分可爱的发型。:)

    选了三首曲子:
    第一首是每个人都会唱的,由莫扎特改编的“小星星变奏曲”。
    第二首是舒曼《童年即景》第一首,很短但很美。
    第三首是个人非常喜欢的贝多芬17号《暴风雨》钢琴奏鸣曲第二乐章。哈丝姬尔在节奏的处理上真是绝妙!



  爱沉思的南美佬:阿劳——

  阿劳(Claudio Arrau,1903-1991),智利人,但自幼在德国学琴,是一位深受德奥风格影响的钢琴家。号称“伟大”钢琴家里,某些人我并不欣赏,如霍洛维茨,阿格里奇,鲁宾斯坦等等,但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谈不上厌恶,但个别钢琴家却令我有些生厌,如本章谈到的阿劳。
  阿劳是一个胃口很大,喜欢广泛收录各家各派作品的钢琴家,巴赫,贝多芬,肖邦,德彪西,李斯特,勃拉姆斯,似乎各种风格他都吃得消的样子。——而且你的确可以说,他的演绎确实都还不错。

  记得阿劳曾说过不要迎合听众而是引领。我认为艺术不要迎合是对的,但也不是引领,而是忠于自我的表达;当你真挚地表达出自我所感,因为人人皆人,你自然会从听众与作曲家双方得到共鸣——因为人人皆人。——阿劳的毛病是常常以为自己是一个群众导师的角色,他很爱谈“深度”“内在”等词,但杰出的艺术总有很大一部分是直觉的产物,不是你长谈“深度”,你就有深度,有时这在我看来太过肤浅与装模做样。阿劳,一个深受德国文化熏陶的南美佬?总有些不大自然。南美人天生奔放的禀性,却老爱沉思,甚至要显示比一个个有思考倾向的德国佬更爱思考,难免会显得做作。
    当然,做作也有不同的做作方式,有些钢琴家是浑身上下,甚至连其圆润的大眼,肥美的屁股都涌出汹涌的乐思——除了他的脑袋。如朗朗。:)阿劳则是喜欢把每一个音都弹得煞有其事,深意满满的样子,但你发觉到最后也就这样了。或许我可以说他是“伟大”钢琴家中最没有层次感的,从音色到整体结构。德奥学派虽说向来以厚重的音色著称,但绝不是说要固守不放,但阿劳的音色却是永远轻不起来的,他每一次按琴键似乎都像在墙上打钉!他每时每刻都想向别人表露:看我的音色!虽然我是南美佬,但这是正统的德奥之音!——但这个学派真正的大师从来不会刻意这么做,施纳贝尔的舒伯特,巴克豪斯的舒曼,多美!肯普夫的勃拉姆斯,多么清秀!真正富有灵感的艺术不需要挂着任何“名牌”标签去装点它的价值!贴标签很容易,解标签才难。过度恪守门派观念只会作茧自缚。阿劳几乎只有这一种单调,又沉又拙的音色,那他又怎么能够得到钢琴触键中微妙的“色彩层次”呢?而他对作品那“苦思冥想”的诠释倾向同样让他得不到作品整体结构的层次,他过火地追求所谓“德奥深度”,但却成为对这一风格真正的曲解。他的手下,总是缺少黑与白,明与暗,深与浅,动与静的对比,他的音色与节奏都无法鲜明地表现这一点,但这是生动的艺术不可缺少的必需品。如果你想每一步都设置重点,那就没有重点;绝对的均衡只是绝对的平庸。——我想起了一个笑话,如果你希望某党消失,那不如就让所有人都去入党,最后这个党也就和消失一样了。:)这是题外话。
    我每次听阿劳都为他那不苟言笑的“德奥正统”腔调所苦,他弹什么都是“深沉的气氛,厚重的音色”,就算是贝多芬,也不应该是这样,何况浪漫派……浪漫热情的李斯特被他弹到“跑”不起来,穿着铁靴走路。肖邦的练习曲还好,夜曲则被弹得雾霭重重,暗淡而缺乏光泽,始终是想得太多;肖邦不是贝多芬,不需要过度的思索与逻辑性,应强调的是直觉的力量。对于肖邦,首先是感受,而非分析。

    另外,阿劳的演奏方法我认为对20世纪后半叶以来的演奏风格是一种预示,或者说先声——但这种先声并非什么好现象。不少人说现在的古典音乐演奏比起以前已经丧失了太多个性,显得同质化,我认为有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过度分析乐曲的风气弥漫了整个乐坛。钢琴演奏也好,小提琴演奏也好,在分析作品上,已经走火入魔了。有一次我听小提琴“天后”,近20年来最红的索菲·穆特演绎马斯奈《沉思曲》,在5分钟的曲子里她自始至终都用同一种慢速来拉,“透彻地分析”每一个乐句,以显示她的深度与感情——听了她这种拉法,我丧失了听她其它演奏的欲望。我认为她的修养根本不够!她不明白她已将这个曲子拉“死”了,整个呼吸已经消失了,所有音乐的韵律已经没有了,“一叶障目,有句无诗”就是最确切的评价。
    ——有一个好句子不等于是一首好诗,但一首好诗并不必然包含一个名句。
    ——分析再多的主谓宾语也不会让人写出好文章,必须去感觉文字整体的节奏,气韵,与美。
    ——那些用放大镜去寻找黛玉妹妹的粉刺的“红学家”不是很可笑吗?
    可惜这正是典型的当代诠释方法,一律将骨骼,皮肉拆散,整齐地排列给你看——这不是表达艺术,只是尸体解剖。如果艺术丧失了至高无上的整体性,一切便无从谈起,而格调与气质,个性与美,都是由一个“活”的整体去表现的。我认为现代演奏家的修养正在大幅下降,他们很幼稚地,脑袋非常简单地认为,演奏得慢就等于挖掘深度,等于投入感情,但其实正在不知不觉地肢解整体。他们不明白,艺术和生命一样,要有节律,呼吸,变化,不能每走一步都一样,也不是作品的每一个细节都有深刻的涵义。演奏是通过轻与重动与静的对比,才有活力,才生动,才多姿多彩。这就是那些老一代的演奏大师如克莱斯勒等人,演奏如此生动的原因,他看起来拉得很快,有些音符只是轻轻带过,根本不寻章摘句,去钻牛角尖,但他整体要什么格调,却早已成竹在胸。很多现代演奏家自小便受了大量的技术训练,乐句曲式的逻辑分析训练,但却忽略了“美”的感应,“直觉”与“想象”的养成,艺术变成了科学,多么可悲!

    最后还是回到阿劳身上。确实,阿劳的演绎总是不错的,但又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胜过了不少人,却往往追不上最好的那几个。弹贝多芬不是施纳贝尔,巴克豪斯,索罗门的敌手,弹德彪西跨不过吉泽金与米开朗杰里这两座山峰,弹肖邦呢,在如云的名家面前大概只是一种立此存照式的存在,虽然也有其特色。而论炫技,论生动,论浪漫热情,老辈与同辈名家中比他好的一大批;论深刻透彻,他自己倒想向这个方向努力,但正如我感觉的,他总是有点故作其辞,样子比实质要多,阿劳的演绎我听多了就会受不了,耳朵想逃离,因为气息太闷。可惜闷不等于深度,当然也不等于艺术。
    我不喜欢那类永远只考80分的钢琴家。——因为这些钢琴家从来没有过真正技压群芳,巅峰的演绎,阿劳即是很好的例子。在这百多年来的钢琴界,一帮以“伟大”名世的钢琴家中,有些是真的伟大,有些只是过得去。阿劳我认为还称不上什么伟大,只算是一个有广泛成就的优秀钢琴家而已。

    选了三首曲子。一首肖邦夜曲,一首舒伯特《音乐瞬间》,一首德彪西《意象》。阿劳这种风格的钢琴家本来应该选一些“德奥正统”如贝多芬,勃拉姆斯等人的作品,但限于篇幅问题,只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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