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爱在心中，夕阳无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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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耄耋之年的高建林住在长沙阿默认知症照护中心(以下简称“阿默”) 一年多了，这是他喜欢唱的曲儿，带着点戏腔，用着长沙塑料普通话，脸上表情沉重，歌声铿锵顿挫，一阵阵悲怆感顿生。



阿默那些快乐的长者们

　　之所以与阿默结缘，是因为高建林患有认知症，如今已达中度。专业人士介绍，认知症是一种渐进的神经系统的疾病，它主要表现在远期记忆的存在以及近期记忆的消失，再加上一些情绪的障碍。

　　高建林家中老伴已年迈，子女平时忙，照护能力有限，将其送来阿默生活成了最佳选择。这一年间，高建林与阿默像友人般从陌生到熟悉，从隔阂到融合，笑泪同在，悲喜共存。

“傲娇”老头也需要爱

　　用护理员向佐梅的一个词来形容高建林，那就是“傲娇”。

　　“高嗲嗲刚开始转到阿默生活的时候，对他的印象，就是个犟老头。”向佐梅与高建林如今关系很好，都亲切称他为‘高嗲嗲’。“他刚开始不太适应这里，行为有些偏激，还咬了护理阿姨。”这样的情况不是一两次。高嗲嗲也直言，“突然换个环境住，怎么会适应，怎么会不想家呢。”

　　高嗲嗲原来住在惠泽园，生活习惯很规律。平日里骑着电动车溜溜弯儿，跟老友唱唱红歌，在家练练书法，日子好不悠闲。直到某天早晨，阳光依旧，窗帘透进的晨光伴着鸡鸣，谁曾想暗藏危机。高嗲嗲心想着要起床了，吃早饭了，“两腿一抻，一蹬，动作太猛了，双腿在地上一站，就站不起来了，人一下就堵起了，就那次中了风。”



高嗲嗲可爱的“大圣”姿势

　　病痛一下打乱了高嗲嗲的生活节奏，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起床也不敢大动作”；“走路都要推车子，不然会‘绊膏子’(摔跤)”；“想念之前的生活，很多时候我都感到很孤单。”高嗲嗲变得记不清最近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上午被介绍了一遍护理员名字，下午又记不得了，情绪上也变得低落。

　　来到阿默后，向佐梅便想办法帮他适应。在生活上，通过沟通与观察，护理员了解高嗲嗲的饮食、睡眠、如厕等生活习惯后，立马进行调整。比如“高嗲嗲最不喜欢吃那种带硬梗的菜，容易塞牙缝，我们就专门煮粉丝面条，熬粥给他喝。”在心理上，护理员会积极引导，通过陪伴、聊天、游戏互动，来走进长者的内心。向佐梅分享道：“高嗲嗲那时天天想老伴哭脸，我跟同事有几个晚上都陪着他，陪他聊天扯谈，听他分享他的故事，告诉他我们的初衷，灌输积极乐观的思想。”

　　在保障长者生理、安全的底层需求基础上，和向佐梅一样的“阿默人”更愿意花时间与长者进行沟通、交流、互动，给长者关爱，以满足长者的社会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向佐梅“爆料”道：“高嗲嗲又高又瘦，我就跟他开玩笑，叫他‘高大圣’，他有时候就装生气，装看不见我，然后等我跑过去跟他握手，逗他开心。”

　　高嗲嗲房门上那张“大圣”姿势的照片藏不住他的可爱。这份可爱的“傲娇”，又何尝不是适应生活，深感温暖的体现呢？

　高嗲嗲的两件宝贝

　　高嗲嗲的房间很小很温馨，黄色的被单配着柔和的台灯，氛围很舒适。

　　这样的布局是阿默精心为长者设计的。“鲜艳的床单被套是为了让床‘看得见’，可以减少老人坠床的风险。 ”阿默工作人员解释道，“而‘小空间’一方面是想让老人常走出房间，与他人互动，快速融入集体，减少孤独感；另一方面是为了让老人减少压力和焦虑，更有安全感。 ”

　　经过一年多的朝夕相处，高嗲嗲对阿默，对这小房间也有了感情。他喜欢坐床边看窗外风景，喜欢借着台灯读读《成语典故》，喜欢把一本自己誊写的《古诗集》藏在衣柜里，时不时翻出来瞧瞧。那是他的宝贝之一。



高嗲嗲工整的字迹和《成语典故》

　　《古诗集》用厚厚的软皮做封面，将内容保护得很好。两三百页的古诗，字迹工整，排版清晰，文字还特意写的繁体，想必是花了不少心血。高嗲嗲说他怀念家里的书桌和台灯，在那里，他一笔一划誊写着古诗，不用在乎尘嚣，在诗词世界徜徉。而当笔者夸高嗲嗲字写得好时，他摇了摇头翻到第一页，“我写的不好，这三个字写得最好。”那是他孙女用稚嫩的笔触写的她名字。

　　如今，阿默为像高嗲嗲一样爱书法、爱写字的长者，定期开展书法活动。因为认知症，高嗲嗲的字不再像之前那般工整。水写布上，高嗲嗲一笔一划，乐在其中，偶尔吐槽“为什么我写得这么好看的字不见了”。时光轻易吹散了那些豪迈字迹，却吹不散他书写时的安逸瞬间。

　　高嗲嗲第二件宝贝，藏在他衣柜左抽屉的钱包里——那是一个车钥匙。

　　按照车龄来算，高嗲嗲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司机”了。他忘了曾换过几辆车，却永远都记得“第一辆车买的是现代，买车第一天就开到九寨沟去了。”他从南到北，从新疆到江西，从布达拉宫到月牙泉，大半个中国都走过了，他内心装着自由的灵魂。

　　如今，认知症让他坚定认为“曾在西藏见到的月牙泉 (位于甘肃敦煌) ”，中风留下的后遗症让他行走还需要支撑。伤病的确影响了高嗲嗲的生活，却怎么也影响不了他那颗向往自由的心。



阿默开设的特色书法疗法

　　为此，阿默把那个车钥匙给了高嗲嗲，给他安排了一辆“专车”。他成了阿默的一个特殊化、个性化的案例。向佐梅介绍道：“高嗲嗲要骑电动车的时候，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可以申请自己骑。我们开设的特色非药物疗法，给老人创造机会接触他们曾热爱的东西，这样可以慢慢延缓老人记忆力的减退，让他们在开心的环境中保持一个稳定状态。”阿默倡导的Happy care哲学，让高嗲嗲做自己的“生命主人”，为他的记忆“保鲜”。

　　书法、骑车、打鼓、绘画、唱歌……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阿默从没想扮演牢笼的角色，而是努力成为一块让长者自由实现晚年价值的福地。

　　铭刻在心底的音符

　　在这块“福地”上，高嗲嗲纵情歌唱，歌声嘹亮。

　　就在与高嗲嗲畅谈的那个下午，近十首歌谣由心而发，余音绕梁。熟悉或陌生的，红歌或流行乐，种类之多令人惊讶；再者，歌词、旋律与节奏都未有差错。

　　认知症，就像个橡皮擦般，无情地将高嗲嗲脑中部分记忆抹去。而那些音符，却像一个个驻守的士兵，把重要的回忆守护在他心底。

　　当耳边回荡《浏阳河》和《乌苏里船歌》的歌声，眼前呈现那真诚的笑容时，笔者不禁猜想，高嗲嗲是否也在回望那些解放后幸福路上的奋斗岁月；作为雷锋同龄人的他，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艰苦朴素永不忘”时，眼神坚毅，是否在为钉子精神鼓掌；而那“像一片祥云飞过蓝天，为藏家儿女带来吉祥”的悠扬旋律，想必在他行驶于西藏时就唱过无数遍了，不然为何如今的歌声中依然带着虔诚，充满着力量。



长者们用乐器合奏

　　阿默也很重视音乐带给长者的力量，音乐也作为一种非传统认知症疗法，用以治疗、安抚认知症患者。向佐梅说，“有些音乐能触动老人的童年记忆，延缓记忆减退。并且，有活力的音乐让老人充满能量，舒缓的音乐又能让老人放松安神。 ”音乐中既藏着过往的回忆，也饱含着阿默人满怀爱意的良苦用心。

　　大厅缓缓流淌着古典钢琴曲，沁人心脾。高嗲嗲继续分享道，他曾歌唱《红莓花儿开》来表达对老伴的喜爱与想念；用《我爱我的台湾》来试探同楼层一位蒋姓长者的“特务”属性；给其他长者讲着《红梅赞》那音乐背后的故事。

　　而，唯有一首《军港之夜》，高嗲嗲的歌声掩盖不住心中的涟漪，脸上的皱纹也更显得崎岖不平。

　　细聊后才知，原来高嗲嗲有个儿子“名叫高舸，原来是一名光荣的水兵，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这番看似平静的话语，令听者久久难以释怀，可高嗲嗲却坦言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是为了国家而牺牲的，在我心里远比泰山还重。”这或许是世间最骄傲的夸赞罢。

　　好在高嗲嗲如今见证着、感受着无数个像高舸一样的烈士用生命换来的美好生活，在阿默提供的爱与关怀中，安享着晚年。而他，也通过那些铭刻在心底的音符，把思念传递到内心那个特别的位置，像歌词“年轻的水兵多么辛劳，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让我们的水兵好好睡觉”说的那样，呼唤着至亲好好睡觉。



阿默认知症照护中心的开放式厨房

　　至黄昏，采访进入尾声，高嗲嗲房间墙壁反射的夕阳红，美得耀眼。阿默开放式厨房的设计，让整层楼飘着饭菜的香味，刺激着人的味蕾。从房间往外望去，饭桌上认真吃饭的长者、厨房里帮忙烹饪的长者、沙发上悠闲看夕阳的长者，无不呈现出轻松悠然的神情。

　　高嗲嗲也从房间走出来，慢慢移到餐桌前，边询问笔者“要不要在这里吃一点？”，边微笑着，动起了筷子。整个画面和谐又温馨。

　　忽而，一段熟悉的旋律慢慢流入脑中，是高嗲嗲唱的那段曲儿：“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文/大公湖南 赵鑫宇 罗怀宇 李凌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