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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5 17: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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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派的最后台柱,经历了无数时代的考验,终于在先师一代大师全部过世之后开始崭露头角,而在同辈大师全部追随先师而去之后,成为了黄金时代名副其实的最后一位伟大钢琴家。
他的一个特点是留下极大量的现场录音和录像,而这也是他直至最后也不曾有技艺上的衰退的铁证。1974年可谓是钢琴自戈多夫斯基、霍夫曼和拉赫玛尼诺夫等人肇始的“黄金时代”的最后一声伟大回响,Bolet在卡内基厅、Cherkassky在Aldeburgh Festival,都贡献出震古烁今的名演,而优质的录音则把这最后的伟大浪漫主义演奏保留至今。
Cherkassky的艺术精髓完全是浪漫主义式的:绝妙的音色,过硬的键盘硬技巧(尤其是他惊人的清晰度),天衣无缝的歌唱性以及活跃的自由速度。虽然在美国受教育,他所受到的训练却是纯粹旧俄式的(有别于苏俄学派),尤其是在柯蒂斯的环境下,戈多夫斯基、霍夫曼和拉赫玛尼诺夫等人的巨大影响自然也将他引上同样的道路。
虽然如此,施纳贝尔(之后更有布伦德尔和波利尼这类似是而非的继承人)和阿劳开始为钢琴艺术树立全新的音乐标准——更加严肃的,“古典”的标准,以及更加富于所谓“智性”的分析力。老一代的浪漫主义就像那些巴赫改编曲一样,开始慢慢变得过时,甚至为人所疏远——毕竟这样的演奏方式太过无迹可寻,对演奏家而言也太过冒险。遵循有迹可循的范式演奏,毕竟于心于手都轻松了很多。这在五六十年代崭露头角的钢琴家的录音目录中也有很好的体现。诚然有古尔德这样伟大的异端超然其外,但更多人是亦步亦趋地追寻这种标准而培养出大同小异的艺术风格。
连霍洛维茨都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屈服于这种压力,而再次隐退至1965年,声名略逊的Cherkassky等人就更不用说了(Bolet曾坦言他那时不止一次想放弃钢琴事业,而随便去做个小职员什么的)。可以这样说,Cherkassky晚年的无限辉煌,正是他一生在无数诱惑和逆境中耐心磨练所收获的珍果,是罕见的,真正熟成的伟大艺术。他早年的潜心静修,壮年时和主流相逆而浮沉多年,直到年过花甲,其艺术的魅力才又一次被世人所广泛接受。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艺术寿命和造诣不仅远远超过同时代(甚至下两代)的所有美国钢琴家,而且在二十世纪出生的钢琴家中亦是罕有人及。
彻卡斯基的艺术核心在于“自由”。他的演奏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沟通天赋,能够将风格迥异的作品裹上丰满的音响诱惑听众。这在他流传下来的几乎所有录音中都不难发现。正因为他有这样稳定的美学观点,又有足以支持的庞大技巧(同时代的很多钢琴家二者只居其一,而如今更是多少人二者皆无反能成名,真个是弹琴无才便是德),才得以尝试极为广泛的曲目,从巴洛克的吕利和拉莫,到他列为战马曲目的舒曼肖邦李斯特,从古典的贝多芬和莫扎特,到和他血缘相近的斯克里亚宾和拉赫玛尼诺夫,以至于现代化的艾夫斯和格什温。他在这些作品中所追求的并非完美的“范本”,而是音乐的灵感,是如何发掘其中的美,如何利用钢琴的乐器性能——这是自李斯特肇源的演奏方式:通过不断的尝试,选择最富有表现力的方式来演奏。
就以他1974年Aldeburgh Festival开场的拉莫加沃特六段变奏为例。钢琴演奏巴洛克,在欧洲一向是自李斯特和莫舍勒斯以来的流行,即使Landowska的巨大阴影也没能抹掉这一传统。法系的巨擘Casadesus和Meyer在战后留下这一作品的录音,都是弹得十分工整匀称,踏板用得节制,是富于古意的朴实美学产物。Cherkassky的演奏则是不可思议地有魅力,如同通电一般给听众以非凡的刺激!全然自由的节奏,富于弹性而不拘于小节线的速度,信手拈来的装饰音——Cherkassky全不在意于所谓“巴洛克”的种种学究标准,而尽情利用钢琴的一切性能来表达作品。第三变奏中的踏板用得极为自由,连奏却又极美!而他随心所欲地交替突出单一声部的手法,则赋予整部作品以前所未有的立体感。整部作品的旋律线拉得修长纤细,六段变奏层叠而上,波折起伏细致自然,张力步步加足——这是老派大师演奏变奏曲的秘学,Vedernikov演奏海顿的行板变奏,Annie Fischer演奏热情奏鸣曲的次乐章,甚至Moiseiwitch演绎同一部拉莫(这是个自由到“疯狂”的版本,虽然速度处理有猛赶录音时限的缘故,擅自加高八度或者修改低声部的做法即使在当时也属出格,换到今天则足以让巴洛克古乐的正统卫道士们头撞南墙),也是如此做法,效果美不可言。
这部变奏之精彩,原来如同Velázquez的人物画一般,而Cherkassky的演绎,则如同一道绝妙的给光,顿时把这部作品中的种种幽微细节全部勾了出来,呈现在观众眼前——有心人说不定还能品出一两分戈雅式的辛辣浑厚笔力呢!说道这个拉莫的“六段”,也让我想到较此曲完成之前几十年的时期,远在日本诞生的筝之名作“六段の調”(Rokudan no Shirabe)。前不久拿到了萩原正吟的录音,其中种种细致入微的构设转合,和Cherkassky的演奏还颇有暗合之处!
Cherkassky的艺术是独一无二的伟大,他虽然往往不合主流,往往不得先机,往往为人忽视,然而他的耐力和毅力,他被时间和空间所充分培育的思想、美学和技巧,他真诚而神奇的沟通技巧——在键盘上说话的技巧,终于使他在有生之年便获得最高等级的欣赏的称颂,也使他的姓名成为后世评价年轻钢琴家的最高赞语之一。当我们今日在音响上回放他的每一份录音时,我们听到的并不是作为时代记录的僵硬活化石,也不是雄辩说教的所谓钢琴大师,而是一位真正亲切的,在钢琴上向我们娓娓诉说的艺术家——仿佛今日还能和我们坐在同一个音乐厅里,分享一个美妙的夜晚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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