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表于
2022-1-3 20:43:3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北京
阿尔弗雷特·科尔托 Alfred Denis Cortot 。
法国伟大钢琴家科尔托,是肖邦音乐最独特的诠释者。他喜欢在他研究的乐谱上,写下诗一般词句,他在每支肖邦前奏曲的乐谱上,都用简短的文字加上他个人的想象。比如第五首D大调前奏曲,他提写了——一颗充满歌声的树。第六首被称为《雨滴》的,他却提写了两个字——乡愁。
说肖邦,必说《夜曲》,说《夜曲》,似乎必是安宁和静逸。然而我总觉得,真要寻找宁静,大概还是德彪西更好,法国人的钢琴世界显然更远离人世,无论是《月光》还是《大海》,描绘出的都是一派“我”之外的“印象”,其间,几乎没有人类活动,最后剩下的只有你和音乐。而在肖邦的夜曲中,你却处处能感受到内心的悸动,那不断陷入的纠结、挣扎着的超越、无可奈何的放弃......那里,有人。
肖邦的夜,夜风咋起,绝无平静。
在十九世纪浪漫主义大师中,肖邦无疑是至柔的典型。他苍白、消瘦、虚弱,兼具忧郁气质。乃至他的音乐,无关宏大叙事,从未涉足交响或歌剧这样的“大部头。钢琴是他唯一衷爱的乐器,所有的作品必包含钢琴。在那个作曲家也是演奏家的时代,他弹得一手好琴,轻易间征服了从祖国波兰到整个欧洲的上流社会,然而,他却极其厌恶炫技,甚至轻蔑地将李斯特那种激情风称之为:“对观众的迎头痛击”。
也许对肖邦而言,他只是忠于是他的审美,而非背叛友谊。他也毫不留情地批判过曾大力推崇他的舒曼,说舒曼的《狂欢节》“根本就不是音乐”——或许在肖邦的眼里,所有忽视了旋律的音乐,只能称之为音响。肖邦就是肖邦、在审美上的坚持,绝无柔弱,甚至到了“至钢”的地步。
据说李斯特最欣赏肖邦的倒不是那些夜曲,反而是波罗乃兹和玛祖卡,因为李斯特认为,它们正好构成了肖邦音乐的两种维度——男性和女性:
肖邦波罗乃兹强有力的节奏,能使最冷酷无情的人像中了电流一样激动。这里凝聚了古代波兰固有的、最崇高的感情......而玛祖卡则是在神秘的一片朦胧之中,女性温柔的因素分明占有着首要地位。
一半是冰、一半是火,也许没有人比李斯特更懂肖邦钢琴世界里,那潜藏着的激流。强烈的激情和羸弱的身体、纠结的性格和无限的乡愁,恰是肖邦痛苦和挣扎的根源,并构成了他音乐内在的矛盾冲突和复杂深沉的情感。在流浪异乡的岁月中,肖邦仿佛是驻立在荒野中的大树,在枝叶茂盛的树冠之中,藏着遒劲、坚硬、苍老的树干,狂风与细雨、小鸟与月色,都能在这一树的枝叶中,留下优美的回响。
人格和艺术的高度统一,这也是伟大艺术家的特质,对于演奏家来说,亦然。记得中国钢琴家傅聪曾说过:
我最恨的就是把肖邦演奏成“肖邦式”的肖邦,那种轻飘飘、虚无缥缈的肖邦。
肖邦被称为钢琴诗人,正是因其音乐中传达出的诗意。
十九世纪后的新诗早已摆脱了传统古诗格律上的桎梏。情感上的起伏——而非形式上的整齐——构成了诗长短相差的分句与自然节奏,也成就了新诗的内在生命韵律。诗可成歌,歌却未必能成诗。肖邦的这般诗意,未必要如歌般悠扬,却必定有着鲜明的意象与色彩,必定有着,自由的节奏与情感起伏的生命韵律。
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理解傅聪先生的恨。当代的肖邦诠释普遍缺少情感上的幅度,而这种幅度绝非力量上的强与弱。正如德国导演赫尔左格所指出的:“我们遭遇到的是深刻痛苦匮乏症”——这种匮乏表现在审美上,而非技术上,是韵律的缺失。导致的是,曾经钢琴诗人的音乐,匮乏语感与诗意,只剩下制造出来的抒情和苍白的旋律。
傅聪先生最推崇的肖邦诠释者,大概非科尔托莫属。初听这位百年前法派钢琴大师的演奏,会有一种随意之感,甚至有些不习惯,音乐到处游走,不可琢磨,似乎没有固定的形状、抓不住焦点。然而听进去,习惯了那种随性而至的分句,你会恍然大悟,原来肖邦的音符中居然藏有如此微妙的表情,这些表情藉由绝妙的色调变化和丰富的语感表达出来。
<hr/>
钢琴:科尔托(Alfred Cortot)
编号:EMI 2C 153-03090
录音:战前
E大调练习曲,OP.10/3
QQ音乐-千万正版音乐海量无损曲库新歌热歌天天畅听的高品质音乐平台!
科尔托私下的习惯,会在肖邦的作品前加入自己的“标注”,好像E大调练习曲的标注是“悲伤”(Sadness),然而纯粹把这个悲伤理解成个人的消沉,那或许就违背了大师的本意。科尔托的标注不为解释什么,那仅是一个意像,暗示了作品应有的诗意。于是,音乐和诗语间便产生了默契。如果进入这个演绎,你会发现大师的基调却是明朗的,在颗粒晶莹的和声中开始,不经意间会有一小片阴云经过,让光影发生微妙的变化,中部的触键又会变得强硬而急促,暗示出心理上的波动,后段回归开始的主题,同样的旋律,却是一段精妙的弱奏,情绪变淡。这里的“悲伤”是一个起伏的进程,不会停留,逐渐累积又逐渐消融,充满了诗般的韵律。
传统上练习曲都是技巧的训练,多数钢琴家将肖邦经典的练习曲,仅仅当作展示华丽钢琴技巧的道具。唯有科尔托,以诗意入题,去寻找那藏在技巧之下的深沉情感与色彩。用诗的意象去展开钢琴的点(音符)、线(旋律)、面(色彩),去寻找人生永恒的悲喜而孤独。
<hr/>降D大调前奏曲,雨滴,OP.28/15
Prelude No. 15 in D-Flat Major, Op. 28 &#34;Raindrop&#34;
那首著名、被后人称为的降D大调“雨滴”前奏曲,科尔托则将其标注成:
年轻的母亲半入梦乡,摇抚着她的孩子。在梦魇中她看到,等待儿子的绞架.....,她从睡梦中惊醒,驱走了幻像,但是沉重和不安却依然缠绕在她的心头......
这是否是肖邦的本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的意像所传递出的诗意和戏剧性,让这支前奏曲不再是简单地描绘出自然中的具像,更不是二逼青年心中那种雨打芭蕉后的小忧伤。
事实上肖邦自己也承认,《雨滴》绝非描写雨声,而是因身体虚弱而常年困扰他的死亡梦境,是一种不祥的预感。科尔托再次用色调上的微妙变化,演绎出了从明朗到暗沉的心理活动,特别行至后段,仿佛能感受到肖邦身在马略卡的那个凄苦的冬天,孤独和寒冷袭来,不安和恐惧伴随着浓雾层层加厚的和声,潜入梦境。
<hr/>
降E大调“平静的行板与波罗乃兹”,OP.22
Andante Spianato And Granda Polonaise In E Flat, Op. 22Alfred Cortot - Alfred Cortot Concert
降E大调“平静的行板与波罗乃兹”,是我眼中最科尔托式的肖邦。这支冰火两重奏天的曲子,前半部好似柔情似水的船歌,后半部分却突然转化为阳刚的波罗乃兹,其本身似乎再现了一个“中了电流一样激动”的李斯特式的肖邦。
科尔托的行板,音色高贵得不可方物,光影的无穷变幻,仿佛置身波光凌凌的水面,让人迷醉。然而行至中段,几个强音飘然插入,无拘无束的节奏,多层次的绚丽,突然洒下来,科尔托那不可琢磨的分句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你更本无法预测大师接下来会给你一个怎样的音,他以一种即兴式的随意,摆弄着手下的钢琴。于是这个录音,我每次听,都觉得不一样,音乐似乎有自己的生命,会不断变化和生长。别人那是在弹钢琴,而科尔托是钢琴的主人、不,是音乐的主人,他赋予了作品新的生命。
<hr/>降E大调夜曲,OP.9/2
Nocturne in E Flat Major, Op. 9, No. 2 / Impromtu No. 3 in G Flat Major, Op. 51Alfred Cortot - Great Pianists Of The World
科尔托弹肖邦夜曲也是一绝,只可惜那一辈钢琴家没有完整录制肖邦的夜曲全集,我们能找到的仅几支。
和大多数的夜曲演绎不同,科尔托不强调夜曲那种多少带有女性婉约气质的柔美,也无意表达夜之静溢。反而弹出了明朗阳刚的骨架和直率的语感。降E大调第9号,科尔托在整体上把握了内心的戏剧性,主旋律坚定地保持着高贵明朗的线条,重音干脆而决绝,然而美妙的琶音却穿插其间,那些丰富的节奏变化和晶莹的颗粒感,不经意间柔化了硬朗的线条。大师或许正是为了保持诗意的语感,甚少使用踏板延音,让音乐仿佛是断句式的“吐词”,而非连绵性的“歌唱”。暗部就交给神奇的左手,它压低了音乐的重心,让暗部深沉而汹涌,好似如影随形影子,承托着主体,穿越无边的黑夜。
有时候我常有这样的感觉,距离我们近一个世纪的钢琴家,玩起肖邦来却似乎比起当代演奏家更自由不羁,也更具个人色彩。他们不受学院教条的影响,成材之路也无需经过考试和比赛,更不看重要如何精确和没有错音。他们只忠于自我的审美,忠于浪漫与诗意。这种审美价值也只属于他们所处的时代。
时代无法复制,时代的审美亦然。而且,那些深藏人生中的诗与美,却能无视潮流与偏见,无视时光的无情流逝,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回响。就仿佛是一个春天的落花流水,终究会在你生命的深处留下,淡淡的芳香。
我常常问自己,科尔托式的肖邦是肖邦吗?然而,这样的音乐之美却又是如此难以抗拒,以至于我会怀疑自己,这样的疑问究竟有何意义?
我们永远也无法复制那些在乐谱之后的悸动的真实心灵,我们也永远无法用冷静的理性的分析,去计算音乐内在的美丽。我们无法为美写下数学式的公式,编写一个万能的电脑分析程序。任何人,任何文字都无法用三分钟带你了解肖邦。
-------by 黑色雷克斯 三十三又三分之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