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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仅为本人答案“怎样欣赏巴托克的音乐？”的补充内容，原答案请点击这里 -> 怎样欣赏巴托克的音乐？ - 钢琴世界
文章作者仅是音乐爱好者，本文也旨于为音乐爱好者科普一些历史概念。也许本文对于历史工作者来说会过于肤浅，还请见谅。尽管能力不足，但本文仍希望避免一切硬伤，对于任何可能出现的错误和误导指出，也请不吝指出，非常感谢~！
我们接上之前讲到的内容。
匈牙利最著名的两位作曲家，应就是李斯特与巴托克了。出生于浪漫主义前期（1811年）的李斯特通过高超的钢琴与作曲技巧，开创了个人音乐会的先河，也以匈牙利人的身份红遍了欧洲。尽管李斯特本人创作了许多匈牙利音乐主题（如其匈牙利狂想曲系列），且著述了一些研究匈牙利民歌的著作 (Liszt, 1881)。然而，他本人的匈牙利语水平并不高（他的母语是德语，法语、意语的水平都不错），且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祖国国土以外度过。因此，在匈牙利民族意识高昂之际，不少本土匈牙利知识分子都认为他的著作与曲作“不够匈牙利”。
李斯特的情况只是当时社会景象的一幕。当时的匈牙利与德奥音乐圈的间相互影响强烈：一方面，海顿、舒伯特、韦伯等德奥作曲家希望在他们的作品中注入匈牙利元素 (Hooker, 2013, pp.42)；另一方面，年轻的匈牙利作曲家唯德奥音乐马首是瞻，也招致了社会对其缺乏“匈牙利性”的批判 (Piotrowska, 2013, pp.45)。1903年，奥劳·科恩（Aurel Kern）在名为Esti Újság的刊物上便猛烈抨击了布达佩斯音乐学院的“日耳曼化”情况：“...勃拉姆斯是他们的偶像，年轻的音乐家被教导要崇拜他...”(Schneider, 2006, pp.30)。
年轻的巴托克也是持这个观点的批评者之一，而且他的民族主义表现愈发激进。
19世纪末，迅猛发展的布达佩斯吹拂着自由主义的风潮 (Hooker, 2001. pp.10)。同时，布达佩斯蔓延着浓重的民族主义氛围，这种氛围在1896年庆祝匈人征服的千年祭典时达到顶峰。在这种氛围下，巴托克开始穿着传统的匈牙利服装、不再去教堂、坚持在家里只将匈牙利语而非德语 (Piotrowska, 2013, pp.49-50)，尽管他的母亲Paula Voit是德意志人。这种强硬的态度在他写给母亲的书信中可见一斑。下面是译文节选 (Bartók, 1981, pp.216-217)：
... 要知道，在日常生活里，同样要安安静静地、不惹人注目地为一切匈牙利的事物而奋斗。要用文字、行动以及自己的谈话来传播匈牙利语言！要用匈牙利语互相交谈！！！ ...
... 你说你和伊玛姨母用德语谈话业已成为习惯，借此为自己辩解。这点理由是可以接受的，不过，它也是由无法弥补的疏忽所造成的结果。为什么你们在青年时代不习惯于使用匈牙利语呢？艾玛姨母在贝凯什州住了很长的时间，应当在那里学会了一些我国的语言。以后，你就应该帮助她坚持下去才是。正象你后来为了使我们学习德语因而习惯于用德语和我们谈话那样，你就该习惯于用匈语和艾玛姨母交谈，好让她将匈语完全学会才是。...
... 只有在绝对必要时才说外语！也就是说，我希望你——即使你用其他语言和艾玛姨母交谈——无论在家在外；和珀什凯一定要使用匈语。万一你“难于习惯”的话，那你干脆就得努力一番；匈牙利语言是值得你这样为之努力的。...
... 有多少回我注意到：谈话原来是用匈语进行的。就是你，仅仅由于健忘，忽然说起德语来；反正对你说来，这都一样。无论你们把妹妹叫成珀什凯或其他的什么，问题不大，无关紧要。但是，我今天在这封信里对你所提出的请求，你一定要实行。 巴托克逐渐形成了一种狭隘民族主义意识，且这种文化上的排外思想在多年以后的文字中都能体现出来 (Schneider, 2000, pp.138)。而他的许多研究论题，都与其民族主义——甚至可以说，种族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据巴托克的理论，真正的匈牙利民族音乐根源是匈牙利农民音乐，而非城镇里流传的、风格截然不同的民歌形式 (Hooker, 2000, pp.15)。同时，他否定且批评“匈牙利农民音乐来自（斯洛伐克的）斯拉夫音乐”的论述 (Bartók, 1992, pp.62)。而最能体现这种狭隘民族主义意识的，是他对吉普赛音乐——这种对匈牙利音乐影响重大的音乐形式，所做的猛烈批判。
他的文章里对此不乏刻薄之辞，这里列举两段译文作为举例 (Bartók, 1947, pp.24)：
But while a Hungarian gentleman may compose music, it is traditionally unbecoming to his social status to perform it "for money" - only gypsies are supposed to do that...
但一名匈牙利绅士可能会创作音乐，但这不会让他在社会上“为了钱”而演奏——只有吉普赛人会这样做 。It seems that Liszt fell an innocent of this loose terminology. ... That this Hungarian popular art music, incorrectly called gypsy music, has more value than the abovementioned foreign trash is perhaps a matter of pride for us...
看上去，李斯特无辜地受害于不严谨用词上（注：这里指的是“吉普赛音乐”一词） ... 那些被错误称作吉普赛音乐的匈牙利流行艺术音乐，比上面提到的外国垃圾有着更高的价值，且或许是我们的骄傲... 总的来讲，巴托克认为，吉普赛音乐对于匈牙利的影响是一种“变形”与“退化”，这似乎受到达尔文进化论的强烈影响 (Piotrowska, 2013, pp.105)。巴托克将匈牙利音乐比作健康的脏腑，而吉普赛音乐的影响正如健康脏腑受到腐蚀。他在其早期著作《On Hungarian Music》(Bartók, 1911) 中列举了一些论据，而他的另一篇文章的这段译文可以作为其研究的结论 (Bartók, 1992)：
Gypsies pervert melodies, change their rhythms to ‘gypsy’ rhythm, introduce among the people melodies heard in other regions and in the county seats of the gentry—in other words, they contaminate the style of genuine folk music.
吉普赛人扭曲了（匈牙利音乐的）旋律，将它们的节奏变为“吉普赛的”节奏，并将其传播到其他地区的听众与邻县士绅的耳中——换句话说，他们污染了真正民间音乐的风格。 由此，他与德国音乐学家亨利·莫勒 (Heinrich Möller) 进行过一场激烈的辩论。莫勒在1931年编著了《Das Lieder der Völker》一书，其第12卷所辑录的匈牙利民歌因带有浓重的吉普赛影响，而被巴托克猛烈批评。而巴托克在评论中的“种族纯洁”（racial purity）、扭曲与偏差（distortions and deviations）等词汇，也令莫勒对其评价为“极端达尔文主义者” (Piotrowska, 2013, pp.105)。
值得一提的是，巴托克后来遭到纳粹迫害，被逼前往美国。他晚期在发表了一篇名为《音乐的种族净化》（Race Purity in Music）的文章 (Bartók, 1944)，但里面将其自己的音乐观念与纳粹的种族主义进行了明确的区分，但这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
当然，后世的研究表明吉普赛音乐即使对巴托克所言的“匈牙利农民音乐”也有许多贡献 (Sárosi, 1970)。同时，这些音乐论题也很难用巴托克提出的“是否为了钱演奏”，或是其他的任何理由粗暴地二分（试想一下，即使是基因人类学或是比较语言学，很多时候都难以推断研究对象的流传经过，何况是变化更大的民族音乐），这一点从更多实例中都可以得以佐证 (Schneider, 2000)。
巴托克、以及同时代的匈牙利知识分子，他们的音乐理念与匈牙利的社会状况有着迷之契合。一方面，匈牙利在中世纪是对抗奥斯曼侵略的桥头堡，在19世纪对奥地利与哈布斯堡皇室的反抗此起彼伏...但另一方面，匈牙利对当时国土内的斯洛伐克人、犹太人与南斯拉夫人的统治简单粗暴，文化上实施强势的同化与压制；在奥匈和解以后，匈牙利人作为奥匈帝国的第二大种族，也或多或少地扮演了加害者的角色。一战过后，奥匈帝国战败，特里亚农条约的签订使匈牙利匈牙利失去了七成的领土与三分之二的人口；二战时，匈牙利加入了轴心国阵营，法西斯政府与箭十字党掌权时期，匈牙利的种族主义甚至不亚于德国...二战过后，匈牙利千年王国的迷思，也随着战后国际环境的稳定而逐渐凋零。
毅种循环。
参考文献：
Bartók, B. (1911). On Hungarian Music.
Bartók, B. (1944). Race Purity in Music. Tempo, 3(08), 132-133.
Bartók, B. (1947). Gypsy Music or Hungarian Music?. The Musical Quarterly, 33(2), 240-257.
Bartók, B. (1981). 巴托克论文书信选. 北京: 人民音乐出版社.
Bartók, B. (1992). Béla Bartók’s Essays, edited by Benjamin Suchoff.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Hooker, L. (2000). Solving the Problem of Hungarian Music: Contexts for Bartók's Early Career.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usicology, 11-42.
Hooker, L. (2001). The Political and Cultural Climate in Hungary at the Turn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In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Bartók, edited by Amanda Bayle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7–23.
Hooker, L. M. (2013). Redefining Hungarian Music from Liszt to Bartó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Liszt, F. (1881). Des Bohémiens et de leur musique en Hongrie.
Piotrowska, A. G. (2013). Gypsy Music in European Culture: From the Late Eighteenth to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ies. Northeastern University Press.
Sárosi, B. (1970). Gypsy musicians and Hungarian peasant music. Year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Folk Music Council, 2, 8-27.
Schneider, D. E. (2000). " Gypsies," Verbunkos, and Bartók's Debt to the Nineteenth Centur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usicology, 137-163.
Schneider, D. E. (2006). Bartok, Hungary, and the renewal of tradition: case studies in the intersection of modernity and nationality (Vol. 5). Univ of California Pres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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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1 08: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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