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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6 11:3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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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呱呱落地蹒跚学步，历经六个春秋，终于到了能够学点什么的年纪，爸妈一脸迷茫的看着满脸泥巴的你，自言自语的说学点什么好呢，家里又没钱，可是不学就输在起跑线上了那怎么能行。后来听说单位张姐家的孩子小时候学过手风琴，家里有个旧琴不用，三百块钱就卖了，虽然当时三百也是巨资，但总比花几千买个新琴强得多吧。反正小孩子学琴，先买一个凑合，等将来学得差不多了再换个新的吧，于是六岁那年你被送到了街对面英才幼儿园开始学琴。
一开始学琴你是拒绝的，因为这个东西又笨又重，长得跟炸药包一样而且你还得背着它，你个头小点，脑袋就挡在了琴后面，键盘都看不见。你坐着拉风箱已经很吃力了，却发现录像带里马甲套在衬衫外带着个小帽弹琴的大叔竟然是站着弹，而且一颠一颠的，还笑的跟花儿一样，真的不沉嘛大叔。你回家跟妈妈说，你看隔壁房间的王小明学电子琴，坐在那弹就行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摆弄那个长长的物体，看起来十分享受的样子。妈妈摸着你的小脑袋说，乖，他那个琴满大街都是，你学这个更厉害，而且你学完手风琴，什么钢琴啊电子琴啊，叫个键盘你就都能弹啦，妈妈肯定不会错啊，所以你就这么信了。
（二）
于是你开始学琴，买不起教材，爹妈就手抄，整整四本标准教材，他们连每一个休止符都画得那么仔细，十五年后搬家时你把它们弄丢了，那天下午你坐在房间里看着夕阳照进来，忽然就哭了。那时候爸妈下了班就陪你练琴，爸爸还特意翻出了口琴和笛子，他不懂音乐，全凭自学倒也吹得有模有样。晚上吃完饭，你弹一首《花儿与少年》，爸爸就在旁边给你伴奏。有那么几天他不知道从哪儿借来一个傻瓜相机，让你穿的漂漂亮亮的背着琴，学着录影带里那个站着弹琴的大叔，咔嚓咔嚓，十几年之后你甚至都忘了那间老房子长得什么样，忘了窗台有多高忘了柜子有多宽忘了从亲戚家借来的二手电视摆在哪个角落里，却还能想起那天拍照你有多开心。
两年学下来你长个了，力气也大了，爸妈看着你这个小东西弹起琴来有模有样的，于是咬着牙凑了钱，把你的二手34键换成了全新的37键，风箱上的PARROT 你并不认识，但是新琴背在身上，说不出的开心。爹妈发现你唱歌能找到调了，学琴之前你可是五音不全的。后来他们就每天让你唱歌，当年的流行歌曲，你听两三遍就能哼下来，再听几遍，就能把主旋律弹出来。再后来你一个人走在上学的路上，会不由自主的哼一首《中华民谣》或者《涛声依旧》，“听一听看一看想一想/时光呀流水匆匆过/哭一哭笑一笑不用说/人生能有几回合”，“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你并不懂歌词在讲些什么，只知道爹妈喜欢听。
（三）
你上小学了，不能每天都去幼儿园练琴，所以改成了周三下午和双休日全天。你来到了新的环境，发现每个小朋友好像都有奇奇怪怪的技能。同桌小雨会画画，可好看了，画个美少女，一笔能画好长，不像你就知道拿着笔抖啊抖，墨迹半天才画那么短一条曲线；第二排的小迪会讲故事，可厉害了，每次活动课老师让小朋友去讲故事，他的就最好听，你听完了给别人讲，记都记不住；后桌的小楠会跳舞，可出名了，别的班的小朋友都知道她的名字，听说上小学之前就已经拿过奖了。不过你也不会自卑，因为你会弹琴啊，学校组织才艺比赛，你弹了首《赛马》，拿了二等奖，后来奖状的封皮都干裂开了，纸上的字过了太久已经看不清，但是小学比赛拿过奖这件事情，你跟好多好多人都讲起过，因为你喜欢的小姑娘领奖那天就站在你旁边，她画了画，拿了美术一等奖呢。这些事情，在每一天的晚饭时候，你都会讲给爸妈听，妈妈笑眯眯的说你慢点吃别噎着。
你嘲笑了王阿姨家的大哥哥好几次“原来你这么大了还上二年级啊，我都四/五/六年级了”，终于有一天你也小学毕业了。家里搬进了楼房，依旧是二手的。那个年代的小县城，六十多平的两居室一共才要四万块，就这其中还有三万多是借的。爸爸买了个VCD播放机，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张欧翠峰的小号，你就每天听着它写作业。你上了初中，周三下午不再提前放学，双休日不再全天休息，于是你练琴的时间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它上面落满了灰。那天妈妈进来检查作业，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琴说要不收起来吧，以后想弹了再拿出来。你并不知道你再次从仓库里翻出它，已经是七年后的事情了。
（四）
初中高中加起来也是六年，但好像就是过得比小学快。这期间你开始留起头发，每天对着镜子臭美，手插在裤子兜里走路，一扭一扭特别的酷，放学路上解开校服拉链骑着自行车兜风，但是你喜欢的姑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么拉风的你。于是伤心欲绝的你买了50块一个的随身听和文具店里三块钱一盘的盗版磁带。你听着最时髦的网络歌曲，把歌词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对着录音机唱歌，有天你忘记擦掉磁带，不小心被爸妈发现了简直不能更尴尬。 “哦/七个世纪/全都是冬季/就算是惩罚也到了绝地/但愿每个夜里闭上眼都是你”、“怎么才能让我登上你的爱情诺曼底/狂奔在破晓的大地拼了命也要找到你“。
高中的时候你有了mp3，明明是老爸自己买来用的，却说要借给你听一听。那个老古董容量有128M，一首歌反复转码压缩，可以压到1M以下，你也不在乎音质，能听就行，那三年你拿着它，有两个月沉迷玛丽亚凯莉，有两个月沉迷各种版本的《卡农》，有一阵子你把新概念录音存进去，一次没听一个月以后又删掉了。你又爱上了R&B和披头士，爱上了后街男孩和纵贯线，你发现当初的网络歌曲是那么的庸俗，甚至除了《大学生自习曲》，你不愿提再起任何一首其他曾经循环到烂的歌。此时你已经不再跟人提起你小时候学过琴的经历，因为那首《赛马》你已经弹不下来，少年时期就是这样，就像你当初背得滚瓜烂熟的《长恨歌》，忽然有一天你就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那个晚上你照常躲在屋子里，习题一眼看不进去，听着当时沉迷到不行的《Remember the name》。你突然发现除了歌词，你竟然还能听出好多乐器的声音，好像这首歌又有了新的内容，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你发现跟着每一个节奏拍着桌子，等着每一种乐器按着你预想的时机发出各自的声音，这要比你吭哧瘪犊的唱歌词爽的多，此后你就学会了去听每一首歌的伴奏。当然这些事情爸妈并不知道，也不知道从哪天起，你就不跟他们讲自己的事情了，老爸还会偶尔自己吹一首《花儿与少年》，而你带着耳机，充耳不闻。
后来你整理旧物的时候发现一个箱子，里面摆满了你跟女朋友的情书、爸妈在你婴儿时期为你写的日记、以及那个古董一样的mp3。你充上电发现竟然还能用，里面的歌你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你看着播放列表回忆排山倒海。这时你才想起来，你向老爸借来的mp3到现在都没还。“岁月你别催,该来的我不推;该还的还,该给的我给”。
（五）
大二那年暑假回家，你窝在房间里看完了《天使爱美丽》，《艾米丽华尔兹》真好听啊，原来手风琴逼格这么高，比《我为祖国守大桥》《打虎上山》这些曲子洋气多了。你下楼从仓库里翻出了那个琴键早已发黄的37键PARROT ，你好奇去淘宝搜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这玩意儿这么贵。再次背起它，你已经比它大得多，甚至会觉得这琴这么小，有点施展不开。你当年学琴还是简谱，可你发现手风琴的简谱那么少，于是你自学了五线谱花了两个下午徒手把五线谱翻了过来，刚弹了几个小节发现你的右手早就不听使唤。你的四本教材已经在搬家时弄丢，于是你凭着记忆硬是把《赛马》的谱子写了出来，然后你一节一节的练过去，又是两个下午。
那天老爸下班回来，开门时正巧你刚刚决定从头到尾来一遍找找感觉。他就这么推开房门看着你弹完，你回过头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光，他却只是说了一句“好”就回屋看书去了。于是你意识到了些什么，音乐对你有了新的意义，此后的每一个假期你回到家里，都会翻出琴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开着房门，一遍一遍的复习那些年你学过的曲子。直到你练习的足够熟练，你闭着眼睛，弹起熟悉的《花儿与少年》，每一个音符就勾起一个画面——你仿佛又看到年轻的妈妈伏案抄着琴谱，又看见兴奋爸爸端着傻瓜相机让你再站直一点，又听见妈妈说你慢点吃别噎着，又听见爸爸吹起笛子为你伴奏。那天你才发现，老爸的头发已经这么白了，老妈的手竟然这么多皱纹。但是你没说，你在心里告诉自己，你该长大了。
（六）
毕了业的你开始两点一线的生活，接着机缘巧合之下你去了国外。从小到大你没有离开家里超过三个月，这次却是一整年。尽管每一次视频他们都问些类似的问题，尽管每天都视频让你似乎是在为了完成任务一样重复这件事情，但是你心里明白，这是你唯一能做的。回国后你依旧保持这个习惯，你开始像小学时一样每天给他们讲公司的事情，讲可爱的同事，讲讨厌的bug，讲天气，讲晚饭做了什么，讲你真的不着急找对象能不能别老急着相亲。有一天你在A站上偶然看到李云迪的视频，他坐在那儿弹一首李斯特的《钟》。你带着耳机听完整个人就呆在了那——“爽！教练，我要学钢琴！”。
二十五岁的你腆着脸开始找琴行，老师不爱要啊，“我们见过很多你这样年龄的人，几天就不来学了，半途而废没意思的，你回去吧”，“你这个年龄想弹古典很难的，不下功夫练几年都出不来成绩”，“二十五岁很晚了，现在学也学不成什么了”。但你不死心，你只不过是想要培养一个爱好，为什么老师都在讨论能不能学成，你又不着急，你又没有固定的目标，你又不要考证书。那首《钟》你很明白你可能十年内都弹不下来，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你喜欢，你想学，这不就够了么。终于你找到了靠谱的老师，你每天下了班去练琴，顺便还办了琴行对面的健身房会员卡，于是你开始忙碌的过每一天，你开始背着书包上班，包里永远装着饭盒、琴谱和球拍。这天拎着刚买的小葱和豆腐打开家门，你哼着今天练得曲子做着明天的午饭心里想着，“明天能弹新曲子了，也没有很难嘛，毕竟我可是学过八年手风琴啊。”
“我学过八年手风琴呢”，这句话你至少有十年没有说起过了。如今你站在二十五岁的年纪里，你的工作，你的生活，都是你自己亲手选择的，你的工作是你热爱的方向，你的生活里有许许多多自己才知道的小爱好，你从来不会因为工作上的困难而歇斯底里，也从来不会因为生活上的琐事而喋喋不休。你靠着窗户坐下来，双手放在琴键上，弹一首曲子，这个世界的一切干扰就抛在了脑后，这一段你弹的这么流畅，你脑子里只有一个字，爽！
（七）
故事讲到这就结束了。其实并没有多少内容是在答题，夜里看到这个问题很感慨，于是记录下来留作纪念吧。我并非音乐专业，似乎题主是在思考用这个东西当作谋生的手段却没能取得想要的成绩，那么学习乐器本身是否还有意义。我觉得有，因为一切困惑和不如意，都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本身就是生活的意义。
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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