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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定义他的音乐。听鲁宾斯坦,我能辨认那标志性的轻快柔和;听齐默尔曼,我能感受到阳光般的清澈率真;但是里赫特呢?他的舒曼似翩翩彩蝶,肖叙又沉郁炽热。但他的演奏却又没有一个无论作品的、贯穿性的风格。在听众与音乐间,他的存在似乎是抽离的。闭上眼睛聆听,我很难听到某种触键、音色、语气,然后说:“啊,这就是里赫特的演奏。”
他的人又何尝不是呢?且不说苏联的铁幕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置身国际舞台之外,对于音乐以外的大多事情,他似乎也从未在意过。这甚至包括了他视之为媒介的钢琴。
于是就有了那个在黑暗的舞台上,将一切置之度外,只凝神演奏的里赫特。
你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位钢琴家,直到19岁都没有接受正式的音乐教育。在敖德萨时,他为歌剧团伴奏,之后又在当地的工程师俱乐部进行娱乐式的表演。所以当涅高兹(Нейга́уз)听说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要到他面前试演时,他以为这是个疯子。
但当他听到里赫特演奏的肖叙4时,立刻又向身边的学生耳语:“这个少年是个天才。”
他后来也承认,“我几乎什么都没有教会他。”
里赫特早期的个人风格非常强烈,被批评“只会弹Fortisimmo”和“这简直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琴童。” 但他没有过多地提到自己的成长和变化。不同于我们从小就耳熟能详的”伟人经历了人生剧变才得以完成传奇的成就“那样的故事。里赫特似乎就是传统意义的天才,在不断的演奏中不知不觉地攀登到了最高点。正如他的纪录片标题,这个人的低调和”抽离”在他本就难以定义的风格之上,更添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对很多人而言,他是一个谜。
但里赫特的“谜”真的是无法解锁的吗?
当他被问到他在黑暗中表演的习惯时, 他反问:“我只是为了集中——我演奏的集中和观众聆听的集中。你要看什么呢?我?我的手? 我的表情?有何必要呢?那只是我带领你我进入音乐的过程而已。”
从苏联初到美国时,他前所未有地被提供了选择钢琴的机会。他被领进琴行,十几架不同的钢琴让他眼花缭乱。之后,他说,“在美国,我老是觉得我选错了钢琴,所以我的表演质量就有所下降。我从不选择钢琴,而是走上台,像面对命运一样面对每一架新的琴。那样很多事就会变得更简单。你要学会像圣彼得一样,相信自己能在水上行走,不然你就会溺水。”
“你对钢琴有什么要求?”
“我对自己要求更多。”
里赫特的成长,和他的演奏风格,在我看来,无他,只需用“音乐”二字来诠释就足够了。
古尔德评价他:“(里赫特)试着忽略一切与乐器相关的技巧,让观众感到演奏者和乐谱在进行某种最直接的沟通。他们的演奏能够让听众自身投入到音乐之中。(在他的演奏中)我仿佛看到两个原本水火不相容的元素的交汇:即兴演奏般的生动背后,是无比缜密的(对于音乐的)分析与计算。在那个时刻,我意识到我正在聆听的演奏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音乐世界中最强大的’沟通者*’之一。”
舞台的聚光灯关上,整座音乐厅万籁俱寂。观众的自我,舞台,钢琴,甚至连里赫特本人都融入到黑暗之中。剩下的只有他为我们揭示的艺术的真理。用他的话来说,”我是一面镜子,而只有艺术能照进我的心中。”
我还是认为里赫特的形象是“抽离”的,但我又能在他的音乐中无时不刻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只是刻意在黑暗中走远,为了让我们更接近音乐本身逻辑自洽的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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