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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5 10: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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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北京
没想到首答有点强答,原谅我。
这个回答不太符合题主要求,不是大神也不懂心理学,属于私自的猜想。就当做给电影增加一重可能性吧。
曾在LOFTER发表。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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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幻想
我是一架钢琴。我出生在英国,曾被一个英国家庭买去,后来被转手多次。可我待过最长久的地方很特殊,那是一艘船,人来人往的大船。
作为一架钢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让人在我身上按来按去,发出人想听的声音。你要问我自个的意思嘛,我其实倒真不懂他们在我身上创造的艺术。
我是一架昂贵,沧桑,有格调,有品味的钢琴。钢琴总是可以听到很多的音乐和鼓掌喝彩声。很多很多人弹过我,很多很多人为我的歌唱喝彩,可是,我只记得一个人。
那个人没有弹过我。
那个人是个女人,无人弹奏我时,她就来到我身边,轻轻地抚摸着我平滑的脊背。口中颤颤地唱着歌,却一点儿也不碰我的键盘。
她对我忧郁地倾诉,在所有人去安睡的时候,她就依偎在我脚边,自言自语。
她说什么我一句也不能懂,我能懂的只有音符和掌声,毕竟一是从我的身体发出,二是为我而响。我也不懂人类为什么爱我的音符,为我鼓掌。
我只是纹丝不动地静止着任由人摆弄,倾耳听着音符和掌声,就是我,钢琴了。
这么说来,无生命和自由的东西就不该有神智,若有,就会像我一样无趣地活,甚至没有人知道我活。
我为什么记得那个女人呢,因为她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唯一真切爱我,而不是拿我当一个展示工具的。我深知人们爱的是音乐,是人创造出来的乐曲。他们并不拿那些音符当做我的东西,因此也不钦慕我,不觉得我有何了不起。
我知道,了不起的是音乐,不是钢琴。了不起的是人的音乐,不是钢琴的音乐。
可那个女人不同,她拿唇吻我,丝毫不碰音乐。
有一次有人借我奏曲,在我脊背上放了一根燃着的香烟。他沉浸其中,弹得起兴,忘了他的烟。那烟燃着就变短,变短就把热源触到我身上,我的材质就算被烟头烫一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留下痕迹,但是那个女人会在意。
中场休息,鼓掌声如雷贯耳之时,那个弹琴人笑着点头,好一番风雅。那个女人就是这时冲过来,捏起那根烟狠狠掷地,神情似怒,将烟辗于脚下。
全场静下来,许多人迷惑地看着那个女人。
她一言不发,脸却涨红了。
琴手和女人有一番对话,然后女人就走开,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我遇到一个会爱护我,不让我受一点小小伤害的人,那个人也并不是由音乐而爱屋及乌,她不通乐理,只会一些蹩脚的歌。
或许有什么更深的缘故使她在乎我,我却不在乎了。
船的目的地是美利坚,一次又一次,当自由女神的手探出海雾,当港湾的一丝面容袒露于乘客的视野中时,会响起比我的鼓掌声响亮千百倍的喝彩声。
那个女人的目的地也到了。可她还是待在我脚边,痛哭着,惶惶戚戚的模样,只重复着一句话,我不知道是什么。
“你不想下船吗?”我想要问她,可是我除了音乐没有其他语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我的身上没有坐着乐手,我却奏出乐声。
我奏的是什么乐?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几个乐符根据那样的节奏组合起来,似乎是“你不想下船吗”的意思。
她走了,她再一次吻了我的脊背,把泪珠留在我身上。
你别再问我了,我也并不知是怎样发生的这种事。
那个黝黑的船工将我抱起时,我才发现,我已不是钢琴。
我脱离了钢琴,我有了名字,很长一串,大家简略地叫我1900。
直到丹尼死去的时候,我都没再碰曾经的我。有时我听着那个我待的地方很是热闹,就远远地隔着玻璃望我自己一眼,看来没有了我,我还是钢琴,人们还是照弹不误。
原来是这样,思考不是钢琴所必须会的。因为钢琴不必作曲,是这样吗?
人对人和人对钢琴是不一样的,我成为1900后,得到了人的善待,他们将我养大。人比钢琴要有意思得多了,我可以说着人的语言,去厨房偷吃人的食物,学习阅读人的报纸,在人的甲板上滑来滑去,人会害怕我摔下。
厨房里忙碌的夫人会对我说,我很乖,是个可怜的好孩子,上帝会保佑我的。
我问她:“你也会吗?”
她就一弯嘴唇,露出琴键一样白的大牙齿,发出琴怎么也不会发出的笑声,我说了,人比琴有意思。
人也比琴要多了鲜血。丹尼被砸中了后脑勺,丹尼永远地离开了我。
没有人知道我的痛苦。钢琴知道曲终人散,钢琴不知死亡。但我知道。没有人像丹尼一样逗留我的身边,逗留如此之久。也没有人像丹尼一样离开我,先是鲜血横涌,然后鲜血凝固,笑声也凝固,丹尼被抛下了大海。
钢琴不知道变动可以这样辛苦,乐章中乐符的变动时时刻刻地发生,我不知道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害怕变动。
我哭不出来。
我没办法用人的语言来哭。
我像多年前那个女人一样抚摸着钢琴的脊背,我坐到琴键面前。我的手不受控制地置于光滑的黑白键盘之上。
我用钢琴的语言尽情地大哭,无所顾忌地尖叫,那是1900第一次弹奏钢琴。1900指挥着手指不太熟练地在黑白琴键上跃动,人们像往常那样围着钢琴,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是1900第一次弹奏钢琴。
那是我真正成为1900的一刹那。
我以前没心没肺地疯跑在船上,从不在乎自己在哪里。后来丹尼进了海里,我才开始在底舱的窗户边上看海,我想要再看到一次丹尼。
那是很无趣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涌动的蓝色,有时出现一些别的、一闪而过、模模糊糊的东西。什么时候看都是那样。似乎蓝色的形状一直在变化,其实我觉得它从未变。
我于是很少再看,丹尼出现我也看不出,不如当做丹尼早就出现了。不如当做丹尼一直游在我们船的旁边。
海没有什么好看,我就看人。无穷无尽的人涌上船,触摸到美利坚的港头后又涌下船。我感到人是陆地上涌动的海浪。船载着这些不能碰水的海浪,将他们一波一波地来回运输。
我观察着这些人形的波浪,他们身上无处不在变化,有趣极了。刚换上的衣服不一会儿就沾上红酒渍和油渍,刚点燃的香烟不一会儿就变成瘦小干瘪的烟头和黄牙口吐出的白雾,我怀疑海上不散的大雾由此而来。刚露出的笑容不一会儿也可以收敛甚至扭曲萎缩,人身上的变化数也数不清。
只有我的乐符永远不多也不少,我得到的掌声从来那么响亮。我的钢琴,一直安静地矗立。
我有时思考着我没有印象的陆地,就像思考从海里捕捞上来的鱼儿如何生活在大海。
我过的每一天都像底舱可望的海底,看起来不一样,其实每一天都相同。
我在钢琴上倾诉着1900的思想,1900看见、听见、闻见、想见的,我全部告诉了我的钢琴。钢琴沉默地立着,人群喧闹着涌动,这是我耳边的音乐。
也不是没有值得一提的事。
我交了一个会吹小号、会与我闲聊的朋友。他叫Max。
我不是没有别的朋友,但Max是特别的,他的音乐也会说话,像他这个人一样真诚。他的音乐没有具体的语言,但是有浓烈的情感,这是很少见的。很多人的音乐是空白的或者混乱的,音乐表面上或许华丽,其中毫无任何可听之处,只是一种重复的单调的演奏,为演奏而演奏的演奏。
Max和我像人和人一样相处。他会关心我,佩服我弹琴的本事,和我开玩笑,谈天说地。
Max成了我的好朋友。他不是小号变的,他来自陆地上的爱尔兰。
Max的陪伴和丹尼的很像,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变动的准备,但我未曾想过,是我先打了离开的主意。
Max并没有生气,他问我,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孩。
是因为那个女孩?
我不知道答案。我没有问过我自己这个问题。那些深夜里凝望舱外海波的时刻,我问我自己的是多年前问那个女人的那句:“你不想下船吗?”
我一遍一遍地这样弹。弹着这一句。
从前遇见的那个女孩的父亲,那个落魄却找到了希望和自由的男人,曾经跟我提到,海的声音。我没有听过海的声音。只有陆地上才可以。
“你不想下船吗?”
“你不想听海的声音吗?”
我问着钢琴。钢琴沉默着,没有回应。
女孩是什么?
我不明白,那时候我想我只是期待一个那样的朋友。
在我为制作唱片弹奏时,我从窗户看见了那个女孩。我注视她,注视她的面容。我注视过很多很多人,为很多很多次注视弹奏钢琴。无人知晓我的音乐从1900活着的每分每秒而来。
女孩发现了我的注视,她反过来注视我。很久,很久。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的很深很深的地方,我几乎要被那迷住了。那是什么?
那是金黄的、紫色的、纯白的、碧绿的大片海洋;那是吹拂的干燥的陆地上的风;那是灰色的弯曲密麻的街道;那是动荡颠簸地移动和黑暗的密闭空间。
那是什么?
那是陆地上。
她一定一直在陆地上生活。我看到她的眼睛,就看出了那是一双常年只装着陆地的眼睛。
我怎么可能从人眼睛里看见那些玄而又玄的种植田、风、街道,甚至待在箱子中被运输这些鬼东西呢。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钢琴曾待过陆地罢了。钢琴是见过陆地的。
但是1900没有见过陆地,我从未下船。
我完成一支属于她的曲子,弹奏这曲子的那段时间里,充斥我内心的是她。那么,这曲子一定是属于她的。
我产生了非常强烈的认识她的想法。我的幻想中,我会认识这个女孩儿,她会愉快地和我聊天,会笑得露出白色琴键一样的牙齿,她会像Max一样对我脑子里的东西饶有兴致。我会告诉她,她很美。
我想要认识她。
这太唐突了,可是我有唱片作为礼物,这场搭讪一下子变得绅士又浪漫了许多。
她是完全不一样的陆地上的人,她喜欢大海,喜欢看翻涌的海浪,哪怕是下雨的时候。我唐突地闯到她身边,手里拿着我的礼物。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她回到船舱中。
没有送出去。
最后也没有送出去。
我在夜晚,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摸进她所在的地方,找到她的床铺,亲吻了熟睡的她的双唇。然后鬼鬼祟祟地躲避着惺忪坐起的她,生怕她发现。
那不是一个绅士所为的事,但是1900想要做的。
我在船到达美国的时候与她第一次谈话。置身于前涌的海浪给我紧张感,我不顾一切地叫住她。我不顾一切地说了一些无聊的话。我得知了她的家庭住址,请求她替我向她父亲问好。
那是一个绅士会说的话,却不是1900想要说的。
结束了。
她消失在人海中。
她是变动,来自陆地的变动。
现在,变动结束了。她交给我一根绳子,牵扯着变动继续。那一头是陆地上她的家庭住址。
1900感觉到世界的力量,世界毫无征兆地送给他一个女孩,扰乱他的内心,让他心里只想着她。
我是1900。有时我却好像可以丢掉这件事。
1900问钢琴:“你不想下船吗?”
我知道1900在问我,我一如既往地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真让人害怕。
1900终于决定下船了,他当然带不了钢琴,可这不要紧,1900知道我在他身上。
我一直走到梯子的下半段。再走几步,1900的脚就触到了陆地,那么,1900的世界就从此颠覆了。我眺望着美国,这个我将要把1900送去的世界。
1900沉默着,我问着他:“你不想下船吗?”
1900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街道,人流,壮观的一切,陌生的一切。是另一个大海,永远变化的海。
我举起了我的帽子,将它用力丢了出去,帽子飞过去,落到了海面上。
1900笑了,我知道他笑了,毕竟我们一体。
我轻松地转了身,一步一步离开陆地,我想要跑的,可是梯子不太好爬,我怕会摔跤。
那天,我把看到的一切讲述给失而复得的钢琴听,其中有一句是:
“1900的帽子没有落地。
上帝也支持他的选择。”
1900不想要当变动,我是钢琴,矗立的钢琴。
从来如此,从来不会抛弃,不会改变,不会离开。
不会抛弃,不会改变,不会离开。
1900永远在这。
上帝抛掷筛子,挪动着1900身边的任何人,制造出任何事端也没有用。
1900永远在这,1900不愿加入游戏。1900守候。
1900不由上帝摆弄而改变。1900。
1900,不会抛弃,不会改变,不会离开。
1900出生于船,入目皆海。
1900死亡于船,葬身于海。
海永恒不变,1900一生同样。
1900,活得像从来没有活过。
1900,死得像从来没有死过。
因为1900与人间没有勾当。1900从来不祈祷。
1900活于琴键上,而不是千万般人间中。
赶来劝告我的Max已经离开,破船被推到海面上。
船正摇晃。等待摧毁。
我坐在底舱中,没有我的钢琴。钢琴在陆地上。
我的手指如痴如醉地模仿着起伏弹奏的动作。
我是1900,我也是无名的钢琴,我正弹奏。
我知道我从未落地的一生在弹奏着什么。
如果有一天有人想起曾经在那艘船上听过的音乐,到世界上所有国家的档案上寻找天才钢琴家1900。
如果1900来到上帝的天堂门口,天使寻找着死于六吨半炸药的1900的名字。
他们都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1900空白。
1900不存在。
我是1900。
以上,乐章《海上钢琴师》,演奏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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